第二天凌晨, 天還未亮,他們便聽着鬧鐘的聲響穿衣起牀。喬正諺揹着包,玉初拿着手電筒,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早晨, 他站在旅館門口等她, 她還特意拿着手電筒近距離地照他的臉, 起初是害怕認錯人, 到後來看他一臉躲閃和不耐煩,她就壞心眼想要地捉弄了他一下。他用手擋着臉不悅地問道,“照什麼照, 有完沒完,再不走太陽都落山了, 還看什麼日出?”
她就有條不紊地回答他, “還是看清楚點兒比較好, 萬一認錯人了怎麼辦?”
郊區的山不算高,秋夏換季之時, 山路兩旁依舊樹木青蔥,即使在黑暗中看不清枝葉的顏色,但卻可以感受得到,這裡的空氣比市區裡清新很多。
起初的時候,她堅持自己走, 只讓他在一旁微微扶着她, 直到天邊漸漸亮起來, 她才知道自己走得有多慢。喬正諺在她前面蹲下身來, 說了一聲“上來”, 她就趴到他的背上,雙手摟着他的脖子。他的肩很寬, 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他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耳邊響起他越來越重地呼吸聲,她問他累不累,他停了幾秒鐘,回過頭來對她說“不累”,她看到他的側臉微微的笑意。
風從枝椏縫隙裡穿過,吹得樹葉輕輕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她在他的背後癡癡地笑起來,那笑聲就像林中的黃鸝鳥兒,他心中愉悅,便問她在笑什麼?她不說話,只是笑,過了一會兒纔開口問他,“你以前有這樣背過別的女孩子嗎?”
他的背脊僵了一下,片刻後纔回答她的問題,聲音竟有些低沉,“有啊。”
“背過誰?”她玩笑般地問他,好像故意捉弄爲難他似的。可他卻沉默了,繼續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久久都沒有開口,她好奇,“怎麼不說話了?”
“背過的女孩子太多,我得花點時間,好好理理清楚。”他說得認真,可她一聽就知道自己受戲弄了,竟在他的耳朵上輕咬了一口,微微地疼,軟糯溼潤,她暖暖的呼吸絲絲縷縷地拂過他的耳邊,“我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但我是最後一個,是不是?”她的聲音很輕很細,但卻逼得他不得不點頭說“是”。他那個“是”字還沒有在空氣中消散,她摟着他脖子的手就又緊了一緊。絲蘿倚喬木,蒲草系磐石,從未想過一個人可以如此依戀另外一個人。
他們到了山頂,可卻沒有看到日出,那日一整天都是陰天,天氣預報出差錯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她雖覺得遺憾,卻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因爲他說,以後,將來,隨時可以再來。是啊,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他們還要去那麼多地方,不急於一時半會兒。
在山上,他們遇見一對情侶,男的器宇不凡,女的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鏡,長髮垂下來幾乎遮住了半邊臉,因此看不清容貌。女孩拿着一個相機,走進他們,將長髮撩到耳後,拿下墨鏡,對着他們微微一笑,喬正諺頗爲淡定,玉初卻是怔了一下,只怕用“傾國傾城”來形容都不爲過。
“能不能麻煩幫我們拍張照片。”女孩禮貌地問他們。
“可以啊”玉初一邊答應,一邊已經接過了相機。鏡頭裡的兩個人,不用任何襯托,站在一起就是一道亮麗異常的風景線。“咔嚓”,時光定格,青春終將逝去,但記憶永不腐朽。
將相機還給女孩,女孩子笑着跟他們道了謝,並且問他們是否也需要她幫忙拍照。讓她這樣一問,玉初才發現除了結婚照,她和喬正諺沒有其它任何一張合照,她回頭望喬正諺,只見他已經掏出手機來遞給了對面的女孩子,“沒有帶相機,就用手機吧。”
喬正諺的手環在她的腰上,就像是牀頭牆壁上的婚紗照,那樣呆板,可與那時相比卻又是另一種心境,那個時候他們不過是爲了某種目的結合在一起的陌生人,即便是被冠以“夫妻”這種無比親密的關係,實質上卻可以隨時揮手說再見,但現在卻大不相同了。
“其實我們很早的時候就見過面的,你還記不記得?”下山的時候,他依舊揹着她,她突然這樣問他,他沒有回答,彷彿在思考。沒有等到他的迴應,她繼續道,“原本我也沒有認出你來,我是看見你鑰匙串上的掛飾才知道的,就是那個音符形狀的掛飾,那上面有我名字的首字母,我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留着它。”
喬正諺的腳步挺了片刻,卻依舊什麼話也沒說,繼續往下走。忽然刮過一陣風,帶着秋天該有的涼意,一片樹葉落下來,落在喬正諺的肩頭,邊緣處盡已枯黃。玉初將它拿開,嘆了一口氣說,“你不記得了?就知道你不會記得這些小事,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很有緣分的,是不是?”
雖然是問句,卻又沒有什麼疑問的語氣,彷彿自己早已肯定這種說法。而喬正諺更是答非所問,他說,“你不會離開,是不是?”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個問句,她不知道他爲什麼會突然這樣問,可心裡卻是驀地緊了一下,其實跟他相處這些日子,他外表雖冷峻剛毅,彷彿天塌下來都不會蹙一下眉,但事實上他甚至比她還要沒有安全感,至少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問她會不會離開。她不明白爲什麼他總是覺得她會離開,可是離開了他,她又要去哪裡呢?十幾年的生活,她從沒有像這段時間這麼開心過。
“那就要看你對我好不好了。”她俏皮地答他,用電影裡的經典臺詞,“從現在開始,你只許對我一個人好;要寵我,不許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對我將的每一句話都要是真心。不許騙我、罵我,要關心我;別人欺負我時,你要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時,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時,你要哄我開心;永遠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裡你也要見到我,在你心裡只有我。”
她很少一下子講這麼多話,跟她一起生活都快一年了,她幾乎沒有什麼要求。他也知道這是電影裡的臺詞,她總是喜歡看這種又吵又鬧的電影,每一部都是一遍一遍地看,也不覺得膩煩,也許是因爲她的生活太安靜了,她需要這些聲音來填充這種死寂。他很忙,總是抽不出太多的時間陪她,雖然不希望她繼續在那裡工作,可見她這樣喜歡這份工作,又不忍心逼着她辭職。
講完這些臺詞,她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我了,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烏雲一片一片地壓過來,又變天了,眼看着就要到達山腳,豆大的雨點還是繃不住落了下來,將兩個人淋成了落湯雞。雖說只是初秋,但被雨水淋得渾身通透,還是有些冷的,到了旅店,洗了澡,喝了薑湯,總算從胃裡暖到了腳上。喬正諺拿着吹風機幫她吹頭髮,旅店裡的吹風機質量有待提高,聲音大得可以跟老式拖拉機媲美,但這種“轟隆轟隆”的聲音卻難能可貴得讓她覺得心安,這是什麼道理?
就在這種“轟隆轟隆”的響聲中,她輕聲說了一句話,“可不可以離開喬氏。”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只是他拿着她一縷頭髮的手突然抖了一下,那縷頭髮揪着她的頭皮往外一扯,讓她疼得蹙了蹙眉。
他不說話,只輕輕揉了揉她被扯痛的地方,然後繼續幫她把頭髮吹乾。她的頭髮又柔又順,就像上好的絲緞,燈光下,透着黑亮的光澤,他關了吹風機,以手成梳,自上而下,輕輕地梳着。
“這些事情我都會處理,你不需要理會也不需要煩惱,很快我就可以拿回喬氏,很快這一切都會結束。”他的眼裡似乎閃着堅定而期盼的光,神色中卻並無半分愉悅。
“然後呢?”玉初轉過頭來問他。
“然後?”
“是,”她說,“你把你大伯一家人趕出喬氏,喬氏企業重新回到你的手裡,那又如何?做喬氏的董事長,每天做自己並不那麼喜歡的工作,看到他們的下場,看到他們的落魄,爸爸不會活過來,媽媽的病也不會因此而好起來,你呢,你會因爲這樣而開心一點嗎?”
正如喬媽媽所說,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她不希望看着他這樣帶着仇恨,處心積慮地過日子,太辛苦。
“我不求自己好過一點,只希望他們不要那麼好過。”喬正諺的眼中出現一絲狠厲之色。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心裡升騰起一種強烈的不安。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緊,“可是對我來說,他們過得好與不好都與我無關,我只關心你好不好,你說讓我不要煩惱不要過問,可是你在喬氏一天,我就會擔心一天。媽媽也是,你若說她不恨你大伯,那是不可能的,但她清醒的時候跟我說讓我幫幫你,她不希望你在這件事情上執迷,是因爲她覺得她兒子的人生遠比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