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全這時也看見了雲小六,又用力揮了馬鞭趕過來,不等身下的馬匹站穩就“撲通”跳了下來,奔到跟前喊道,“老闆娘,你快回去救命啊,錢家弟妹要不行了。”
“什麼?!”瑞雪驚得差點跳起來,死死扯着窗簾,高聲問道,“前晚我去看她,不是還好好的嗎!”
高福全大喘兩口氣,才說道,“昨晚半夜突然要生,找了產婆說是難產,挺到今早,孩子是下來了,但是大人恐怕要不行了。”
“家裡那大半截人蔘送去了嗎?”
“送了,不管用,大夫也請了,都說血流太多,怕是不成了。”
瑞雪身子一軟,趙豐年連忙把她攬到懷裡,吩咐雲小六,“快快趕路,回村。”
雲小六應了,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棗紅馬吃痛,揚起蹄子就跑,顛地幾個孩子跌成一團,胳膊撞到車壁,自己揉揉也不敢出聲,互相眼裡都有些驚恐。高福全也打馬跑在車後,一路向村裡狂奔。
瑞雪渾身哆嗦着,腦子裡想起往日種種。
張嫂子和翠娘等人都是熱心善良的人,但是畢竟沒讀過書,與她總有說不通的時候。
只有錢嫂子性子溫柔,又知書達理,雖然兩人平日見面不多,卻極談得來。那日錢嫂子還在爲女兒繡着小肚兜,滿臉慈愛,如今剛生了女兒就要生死兩隔了,人間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嗎?
趙豐年輕輕拍這瑞雪的背,忍着背脊碰撞的疼痛,生怕她磕到半點兒,他想勸說幾句,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瑞雪低聲抽泣了起來,“怎麼就生的這麼早,偏趕上咱們出門,若是在家…”
“就是在家也沒有辦法,女子生子就是鬼門關,你也不是大夫,除了看着也幫不上什麼。”趙豐年不忍她自責,慢慢勸着,畢竟當初救回雷子媳婦就算僥倖了,誰也不是大羅金仙,一救一個準兒啊。
很快,馬車就拐下了官道,顛簸更甚,待進了村子,直接就奔去了村南錢家。
錢家小小的院子裡聚了幾十號人,都是左鄰右舍,和平日交好的村人,雲二嬸和翠娘幾個也都在,一見馬車到了,立刻撲上前,開門喊道,“妹子,你總算回來了,錢家妹子就等你呢。”
雲二嬸子眼睛也紅通通的,扶了瑞雪下車,低聲道,“大夫也說不行了,她就挺着等你回來呢。”
瑞雪強忍着眼淚,疾步穿過人羣,進了屋門,撲鼻的血腥之氣,嗆得她腳下一頓,再看向屋裡面,錢黑炭蹲在牀邊抽泣着,牀上的錢嫂子髮髻凌亂,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如紙,胸口微微伏動着,恍若隨時都會沒了氣息一般。
錢黑炭一見瑞雪進來,立刻撲上去搖着媳婦的胳膊,喚道,“孩她孃兒,你快醒醒,老闆娘回來了,回來了!”說完他就放聲大哭,跪在瑞雪跟前,求道,“老闆娘,她吊着這口氣,就要等你回來!”
瑞雪眼淚噼啪往下掉,坐到牀邊,拉了錢嫂子的手,“嫂子…我回來了。”
錢嫂子慢慢睜開眼,見得瑞雪坐在身邊,眼裡猛然爆出一團亮光,掙扎着要起來,瑞雪連忙扶了她,安慰道,“嫂子,你放心,咱們找最好的大夫,吃最好的人蔘,保證…能好起來。”
錢嫂子喉中倒了半晌氣,才吐出兩個字,“孩…子!”
跟在瑞雪身後的雲二嬸立刻跑去屋角,從雷子媳婦懷裡接了,送過來,哽咽說道,“剛吃了桂花的奶水,睡了。”
錢嫂子抱過來,低頭愛憐的親了親,眼淚終是打在孩子臉上,低聲說道,“我的…女兒啊!”
母女相見就要生死分離,屋中衆人都不忍再看,扭過頭去抹眼淚。
錢嫂子費力的託着孩子送到瑞雪身前,長長喘着氣,卻已說不出話來,眼睛死死盯着瑞雪,滿滿都是祈盼。
瑞雪半點兒沒有遲疑就接了過來,說道,“嫂子放心,這孩子以後就是我秦瑞雪的乾女兒,我教導她長大,替她選夫家,給她置辦嫁妝…”
錢嫂子眼裡瞬間溢滿了感激,伸手去扯脖子上的紅繩,帶出一塊玉佩來。瑞雪連忙替她摘下,問道,“這個給孩子?”
錢嫂子點頭,看着瑞雪把玉佩掛到孩子胸前,這才長出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女兒殷紅的小臉兒,身子一軟,萬般不甘的永遠閉上了眼睛。
母女連心,孩子仿似也知道了親母的離去,立時哭出聲來,撕心裂肺,伴着一屋人的啜泣,越顯悽絕。
瑞雪呆愣愣的抱着孩子,被雲二嬸扶到了屋外,喚了翠娘,哽咽道,“我去幫忙穿衣裳梳頭髮,你照料她們吧。”
翠娘點頭,抹了一把眼淚,剛要說話,趙豐年就上前扶了,低聲道,“棺材買好一些,辦得體面點兒,銀子作坊裡出。”
正巧錢黑炭出來,聽得這話,又哭着跪下磕頭,趙豐年伸手扶了他,“暫時歇息半月吧,不必到作坊做事,工錢照發。”
雲二叔扯了他到一旁商量搭靈棚,買辦棺材、燒紙等物,瑞雪緩了這半晌,心裡好過許多,抱着孩子同雷子媳婦兒一起回了雲家。
孩子太小,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哭的累了就睡了,雷子媳婦把她安頓在鐵蛋兒身旁,掏帕子擦了眼淚,小聲道,“老闆娘,這孩子太小,一個兩個都是伺候,就先放我這裡吧。”
瑞雪點頭,“我一時也不知如何照料,你和二嬸多挨累吧,你的奶水餵養他們兩個怕是不夠吃,我這就讓人去買下過崽子的山羊回來。”
兩人說着話,雲二嬸就抱着一堆小被褥和衣衫回來,嘆氣道,“這都是孩子娘做好的。”
雷子媳婦輕手輕腳的給孩子換上了,低聲說道,“錢搜子先前還說,等孩子生了,要老闆娘和先生給取名字呢,沒想到…這就去了。”
“這孩子生來沒娘,算是把一輩子裡要受的苦都一起吃過了,以後但願她事事都好,不如就取名叫可心吧。”瑞雪摸摸孩子軟軟的小頭髮,心裡越發憐惜。
“可心?這名字好,又好記又順口。”雲家婆媳讚了一句,瑞雪嘆氣,“嬸子,我不會照料孩子,可心以後就要常放在你們家同鐵蛋一起吃睡,免不了要你和桂花多挨累,我每月送一兩銀子的工錢來,兩個孩子的吃食和衣料也都攬下了。嬸子覺得如何?”
“那怎麼行,我們和可心她娘也是相處極好,如今我們多幫着照料可心是應該的,怎麼能要你的工錢呢?”雲二嬸立刻出聲反駁,雷子媳婦也點頭。
瑞雪擺手,“若是伺候三五日,我也就不說話了,但是等孩子離了手,怎麼也要半年,時日太久,你們就不要推辭了。我是孩子的乾孃,都聽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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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二嬸還要推辭,見得她眼睛紅腫,臉色暗淡,也就點了頭。
瑞雪辭了她們,慢慢走回家,趙豐年接了她進去,替她擦了臉,瑞雪把剛纔的事說了,趙豐年就道,“原本我也想要勸你這麼做,雲家婆媳都是熟手,總比你照料強些,以後多送些吃食,待長大些接回來也好。”
夫妻兩個商量了片刻,就去前院找了張大河,拿了銀子給他去各村蒐羅奶山羊。到得晚間,終是在小平山找到了,用馬車拉了回來,送去雲家,雲二叔動手擠了小半盆,瑞雪親自動手煮熟,用小勺子一點點餵給兩個孩子,還好,兩個孩子誰也沒有嫌棄,喝得很是香甜,衆人長長鬆了口氣。
接連兩日,作坊裡忙完了,張大河和高福全、翠娘幾個就都去錢家幫忙,靈棚搭起了,都是村裡人去燒把紙,錢嫂子也沒個孃家人,葬禮簡單許多。
到得出殯的時候,錢黑炭抱着尚在襁褓裡安睡的女兒,走在棺材前頭,哭得淚人兒一般,滿村皆是一片嘆氣聲。
東山上選了朝陽的好地方,挖了墓坑,下了棺材,起了墳包兒,遍地撒了枯黃色的紙錢,一個女子就這樣長眠於冰冷的地下了。
瑞雪抱着孩子站在墳旁,沉默半晌,低聲道,“嫂子,我給孩子取名叫可心,意爲事事順心,你在天有靈,就保佑她健康長大吧。”說完,她就轉身同翠娘幾個一起下山去了。
錢黑炭趴在墳前不肯走,被村人們強硬扶起,也走了,只剩那墳包兒孤零零的立在山頭。
自此,瑞雪跑雲家跑的更勤,早晨飯後要去一次,晚上睡前也要去一次,白日裡但凡有空閒也要去看一眼。
雞魚肉蛋,柔軟的棉布料子,小撥浪鼓等玩具,送了一籃又一籃子,張嫂子和翠娘幾個也時常做些小衣衫小帽子,總之把個可心小丫頭,當寶兒一般寵着。
錢黑炭在家歇了不到五日,就又回了作坊,衆人勸他再歇歇,他卻道家裡太空了,不如作坊熱鬧。
翠娘聽了這話,臉色不好,瑞雪不解何意,就扯了她到後院,翠娘就道,“但凡失了媳婦的男子,都沒有能守過三月的,可心爹爹這麼說,怕是很快就要娶新人兒了。”
“錢嫂子還沒燒過三七,可心還沒滿月,他怎麼能再娶?”錢黑炭對媳婦兒多好,瑞雪可是知道,怎麼也不願意相信,錢嫂子如今死後一月未到,錢黑炭就動心要找新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