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孃家強勢從來就是雙面刀,遇到好人家,就是助力,遇到不好人家,一輩子都麻煩。
“罷了,命是天定,若可心後孃是個好的,就是可心的福氣,若是不好,咱們多疼她一些就是了。”瑞雪不願多說這事,掃了一眼擺在小矮桌兒上的餡料,有鮮肉餡兒,有臘腸,有蜜棗,還是單調了些,就道,“你們先包着,我再去廚房琢磨些別的餡兒,三種還是太少了,怎麼也要湊夠九種,討個吉利。”
衆人自然都說好,彩雲接了可心,小心翼翼的抱裡,熟練的拍了兩下,就要掉下眼淚來了。
瑞雪心裡驚疑,又不好當面問,就囑咐道,“好好看着孩子,別摔了。”
彩雲小聲應了,她就帶了彩月去竈間,翠娘不放心,怕瑞雪被煙氣薰到,也跟着去了。
瑞雪讓翠娘把掉在井裡的竹籃子提出來,翻了昨日買的半扇排骨,要翠娘剁成一寸長的小塊,然後做成紅燒味道,放在小陶盆裡涼着。黑芝麻小火炒香,紅小豆入鍋煮熟搗成泥,趙豐年前後買回的桃子蜜餞和去了核的梅脯都分出一大碗。
算來算去,只得五樣兒,還缺了一味,瑞雪就開了程掌櫃送來的一罐桂花糖,正好湊了六樣。
翠娘扶了她坐在椅子上,笑道,“以前可是不知道,這糉子居然還能包這麼多的餡料。”
瑞雪想起在前世,這個時節,正是各大食品廠硝煙四起的時候,廣告鋪天蓋地一般,各種餡料,只有你沒聽過的,絕對沒有廠家想不到的,真是熱鬧,這九種餡料真算不得什麼,“今年準備的倉促呢,等明年咱們提前些時日,保管十八種餡料都能備出來。”
翠娘哈哈笑着,“左右跟在你身邊,是不會缺了吃食的,城裡的點心鋪子也不見得有這麼多花樣兒。”
瑞雪也是當日想起端午這節日,就買了個江米回來包糉子,倒是忘記詢問這裡的習俗,突然聽得翠娘說起,就問道,“我家鄉那裡,習慣端午吃糉子,咱們這裡難道沒這習俗。”
“也有,不過不如南邊兒講究,大戶人家包幾個嚐鮮,貧寒人家能蒸碗粳米飯吃就不錯了。”
瑞雪放了心,見得彩月手下搗着豆沙,心神兒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了,豆沙爛成了泥都沒注意。
於是,就喚了她道,“彩月,可以了,加些糖霜進去攪攪,就把豆沙盛出來吧。”
彩月驚醒過來,見得石臼裡,不成樣子的豆沙泥,立刻賠罪,“奴婢錯了,請夫人責罰。”
瑞雪微微皺眉,示意她到跟前,笑道,“我一向覺得各人都有各人的過去,若是與家裡沒有什麼妨礙,也就不願過問,所以你們姐妹的身世,衆人都是不知。不過,這幾日我見得你們對可心不同,剛纔彩雲還抱着她掉眼淚,就猜想,你們也是被後母薄待過?”
彩月兩隻小手死死握在一處,指關節都都發了白,顯見心裡是極不好過的,沉默半晌才道,“夫人猜的不錯,我們的親孃也是因爲生了小妹妹難產去了,爹爹娶了後孃,就漸漸不理會我們了,後孃抱了小妹妹去照料,不到兩月就說小妹妹病死了。待她給爹爹生了小弟弟,就說家裡不富裕,以後還要供小弟弟讀書,沒有銀錢給我們姐妹置辦嫁妝,所以,就找人牙子把我們賣了。”
這天下還有這樣狠毒的後母,真是畜生不如,翠娘平日快人快語,脾氣也火爆,立刻罵道,“這婦人真是蛇蠍心腸,她也不怕遭報應,你爹爹呢,就真把你們賣了?哪怕送你們回外祖家也行啊。”
瑞雪也是氣得臉色不好,“嫌棄孩子多,可以不嫁,嫁來了怎麼能這般對孩子?”
彩月啜泣出聲,“外祖家極遠,爹爹說他是不得以,要我們別恨他…”
“這真是…”翠娘和瑞雪對於這樣的父親真是不知要罵他什麼好,只得拉了彩月的手,勸道,“以前的事就別想了,就當你爹爹和孃親一樣不在人世了。以後,你們在趙家,只要好好做事,就必定衣食無憂,過上幾年再找個好婆家,你孃親泉下有知,也就放心了。”
彩月猛點頭,跪地給瑞雪磕頭,“我和姐姐都知道,夫人和先生是大恩人,那崔大娘要送我們去花樓,如果不是先生買了我們回來,我們都準備晚上吊死了。”
翠娘心酸,幫着扶起她,“不哭,不哭,以後好好伺候主子報恩就是了。”
瑞雪也嘆氣道,“誰知道可心…罷了,過一日看一日吧。”
彩月擦了眼淚,麻利的拾掇了豆沙,還有幾樣餡料,一起放在大托盤裡,同翠娘一人端了一個回了院子,衆人見得她們臉色不好,卻也極有眼色的沒有多問,轉而說起餡料好新奇。
瑞雪叫彩月去庫房取了一匣子各色繡線,笑道,“不同餡料綁不同顏色的繡線,這樣好區分,往城裡送節禮的時候,裝盒子看着也好。”
衆人都道好,笑嘻嘻的分了起來,一人包一種,倒也混不了,待得下午張嫂子和翠蘭回來,也加入了進來,足包到天色黑了才勉強包完。
第二日已經是初三,東園的牆角下臨時起了兩眼土竈,最大的鐵鍋架了上去,裝了大半鍋清水,放入包好的三角糉子,就大火燒了起來。
從巳時初刻一直煮到未時末,那清甜的米香,在東園裡繚繞,饞得有些蔫頭耷腦的桂樹都好似精神了幾分,更別提那些一邊寫字一邊嗓子裡伸出了小巴掌的學童了。
趙豐年在聽了不知多少吸溜口水聲之後,無奈放下書,走到窗邊,見得瑞雪笑盈盈站在牆根兒,翠娘帶着英子石榴擺了一大溜的陶盆,正在分糉子,於是就道,“暫歇一刻鐘吧,去你們師孃那裡,讓她分你們幾個糉子嚐嚐,省得口水打溼了紙筆。”
學童們頓時大喜,扔下筆,恭敬行了一禮,退出門口,就開始往牆根兒下瘋跑,吳煜和黑子大壯走在最後,到了跟前,一衆小同窗們正臉紅站在一旁,不肯開口。見得他們到了,都眼巴巴望着她們,大壯就笑道,“師孃,先生要我們來嚐嚐師孃的手藝。”
瑞雪笑着拍拍他的頭,“糉子剛出鍋,還是太熱,要在清水裡多泡一會兒,不如你們趁這功夫,想想要吃什麼餡料的吧。”
黑子立刻道,“我吃紅燒排骨的。”
大壯也道,“我也要。”
他們兩個昨晚是看過餡料的,自然知道哪個好吃。
紅燒排骨的本就不多,總共也就五十幾個,翠娘擔心孩子們一窩蜂的都要這個,就不夠裝盒子送節禮了,於是笑道,“別的餡料也特別好吃,有桃子蜜餞的,蜜棗的,梅脯的,豆沙的,芝麻的,還有臘腸的,肉餡兒的,你們挑個喜歡的啊。”
孩子多愛吃甜,聽得有蜜棗和桃子的,就大多選了那個。待得糉子稍涼,瑞雪就按照他們選的,撿了分給他們,解開彩線,剝去翠綠的糉葉,露出裡面好似透明一般的米粒,包着或甜或鹹的餡料,立刻就征服了孩子們的心,各個吃得眼睛發亮。
彩雲和彩月進來幫忙端陶盆,見得衆人吃得香甜,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瑞雪順手幾個要她們和翠娘等人也嚐嚐,於是大大小小一羣人站在一處大吃,倒是更顯香甜。
孩子們吃完了,就一步三回頭的又跑回去上課了,翠娘幾個這才往回拾掇糉子,留下幾十個蜜棗兒的讓大夥嚐嚐新鮮,剩下的都浸了井水,放在陰涼處。
第二日一早,翠娘早早就趕過來,同彩雲彩月一起裝盒子,每隻盒子裡九種餡料各一隻,外面再拿紅線繫了,很是體面。
很快,高福全就進來搬了二十幾盒出去,凡是跟作坊有來往的酒樓掌櫃都送上一盒,田府和程掌櫃那裡,瑞雪囑咐張大河親自送去,這是個肥差,誰去都有賞錢領的。
可是,張大河卻憨厚笑道,“錢黑炭新相看的媳婦兒,要十兩銀的聘禮,他正愁着,不如讓他去吧。”
趙豐年在一旁聽了,生怕瑞雪又犯了彆扭,連忙說道,“你帶着錢黑炭一起吧。”
張大河不明所以,但也應了,出門見到自家媳婦兒,把這事兒一說,張嫂子就掐了他的胳膊,“你這憨子,以後別在妹子跟前提可心爹爹娶新妻的事兒,妹子這陣子就爲了可心以後憂心呢。”
張大河撓撓腦袋,還是不懂,“可心爹爹娶了新妻,以後可心也多個人照料,有什麼不好,也不能要他自己過日子啊。”
張嫂子一瞪眼,“可心娘百天兒還沒燒呢,他就要娶新人了,哪個女子聽了心裡好受。怎麼着,聽你這般說,好似心裡很羨慕啊,要不要休了我,娶個年輕的啊?”
張大河一哽,立刻道,“你這婆娘,怎麼這般說話,行了,我去忙了,你也趕緊去碼頭吧,怪不得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一邊甩着跟兒子學來的句子,一邊搖頭走了。
果然,節禮送到田府,有管事引到天老爺跟前,親自問詢兩句,一人賞了個二兩的大賞封,到得程老掌櫃那裡,雖沒田府賞得多,一人也有一兩,錢黑炭輕鬆得了三兩銀子,樂得臉上都開了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