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了飯,就分了五六個後生出來,趕着馬車搬了四個大石臼過來,放到樹蔭下,拿着大木杵子,乒乒乓乓舂起米來,小孩子們圍在一旁,歡喜笑鬧着,比之摔打稻粒那處都要熱鬧三分
第一臼白米和米糠被舀了出來,早有老婆子接了放到簸箕裡,對着秋風顛啊顛,那米糠就順風跑了,留下晶亮小巧的白米粒,極是喜人,調皮的孩子,伸手抓了幾粒就跑,扔到嘴裡,咬得咯嘣作響,老婆子伸手要去打,自己卻反倒笑開了。
待得忙過這一日,第二日整整一上午,所有男女老少都是一邊做着活計,一邊不時瞟向草棚,那一處,張嫂子正帶着人,用大陶盆洗了大堆的白米,準備蒸成飯,犒勞他們兩日多的辛苦
可惜,他們卻不知道,這白米飯險些吃不成,因爲農家裡都是貧寒,少有吃白米的時候,就是吃上那麼一兩次,也不過一把米加上半鍋水,熬煮出來給老人和孩子改善伙食。如今突然不必熬粥,要蒸大盆的米飯給衆人吃,一衆小媳婦兒們,包括張嫂子和雲二嬸都有些不敢下手拿捏水量,生怕一個不好做得乾硬,就糟蹋了好糧食了
於是在家裡哄着可心玩耍的瑞雪又被請到了地頭兒,她前世家中四口人,用的也是土竈,倒是沒少用大鍋燜米飯,估摸着用海碗舀水下鍋,要大夥兒記好多少米量,多少碗水,然後就坐在一旁親手燒起柴來。
張嫂子怕她彎腰擠到肚子,就扯了她坐到一旁,喊了那個叫大梅的小媳婦兒給她打下手,大梅先前在趙家見得烤月餅,就極是佩服瑞雪的心靈手巧,她又是個健談不認生的,一邊燒着柴,一邊就同瑞雪說起如何做吃食
瑞雪偶爾扭頭見得六七個小孩子,曬得小臉通紅,都擠在草棚外,喊着手指頭,眼巴巴望着那冒着熱氣的大鍋,就起了給他們做些小吃食的心思,於是喊了彩雲過來,“回去家裡,摘些大片的白菜葉來,還有竈間的肉醬和花生碎也一起拎來吧。”
彩雲歡快應了,就一溜煙兒沒影兒了,不過兩刻鐘,又拎着竹筐趕回來,伸手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笑道,“夫人,都拿來了。”
瑞雪伸手翻檢那白菜葉子,都是翠綠鮮嫩的,大小正合適,就扔進大盆清水裡泡起來,放在一旁瀝乾,然後又切了一捧蔥花和香菜,找了個大海碗和勺子放在一處
小媳婦兒們洗切好了手裡的菜肉,都想瞧瞧瑞雪又想出了什麼好主意,於是笑嘻嘻圍在一旁,瑞雪也不攆她們,蹲在大鍋邊聽得裡面有輕微的噼啪聲傳出來,就要大梅掀了鍋蓋
瞬時,那特有的清甜米香就隨着蒸汽衝出來,盈滿了整個草棚,女子們看得那滿鍋的白米飯,激動得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瑞雪拿了個小陶盆,先盛了大半下出來,說道,“大梅,等一會兒稍微涼些,再都盛出來,別讓熱氣薰了手。
“哎,”大梅嘴上應着,那眼睛卻盯着瑞雪手裡的陶盆
瑞雪舀了兩大勺米飯放進陶碗,然後加了肉醬和花生碎、蔥花、香菜末,攪拌在一起,那米飯就成了微微的褐色,最後又把一張大白菜葉鋪在另一個碗底,把拌好的米飯倒進去,包起來,左右看看,好似和前世吃過的飯包沒有太大差別,就扭身遞給了一旁的彩雲,“你跑回去取的食材,這第一個飯包就給你先吃$
彩雲小臉兒通紅,接到手裡,咬了一口,只覺滿嘴都是米香、肉醬香、花生香,再混了蔥花的辛辣,熱哄哄一直滑到肚子裡,極清爽不油膩,仿似直透心扉般清香暖意,喜得她猛點頭,“唔,好吃,好吃!”說完,她也顧不得羞澀,大口吃起來$
衆人都是笑了起來,瑞雪手下麻利的又包了兩個,揮手喚了那幾個孩子過來,分給他們其中最小的兩個先吃,大梅看得手癢,就喊道,“老闆娘,我幫你包吧,這個我學會了
瑞雪站了這半會兒,也是腰痠腿麻,就點頭交給了她,囑咐道,“孩子們不能吃得太鹹,醬少放些。
大梅應了,很快就麻利的又包了五六個,一羣小皮猴子人手一個,都是擦了口水,也沒忘了行禮道謝,然後瘋跑去爺爺奶奶或者爹爹叔叔跟前,蹦跳着要他們先吃第一口,這才坐在田埂上,抱着大吃,有的鼻尖兒、臉蛋兒都沾了米粒,瞧得衆人都是好笑。
但凡爲人父母長輩的,有人待自己孩子好,可是比待他們好,更覺得心裡舒坦,於是,衆人即使肚子裡還沒吃到一粒米,但是手下卻越發賣力氣,那稻秧掄得更快,那木杵也搗得更用力--
吳煜和妞妞、大壯幾個本來跑進樹林裡去玩耍,嗅得米飯香味,都跑了回來。
大梅趕緊又包了幾個給他們,妞妞吃得大聲嚷嚷說好吃,晚上還要吃這個,被瑞雪嗔怪得在腦門上拍了一下,她立刻就壓低了聲音,做賊一般說道,“姐,咱家晚上偷偷吃這個啊?
衆人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掉了手裡的勺子,瑞雪也是被她氣得哭笑不得,說道,“行,包十個,晚上你趴在被窩裡偷着吃
午飯前,終於所有的稻粒都脫了下來,裝到了麻袋裡,那舂好的白米,除了下鍋的,還剩了一袋兒半,怕太陽曬了,容易變粉,就搬到樹蔭下。
年輕小夥子們急於吃到白米飯,嘻嘻哈哈哈洗了手,就都過來幫忙擺桌椅碗筷,很快,每個桌子上都放了一隻一人合抱的大陶盆,裡面裝了上尖兒的白米飯,隱隱散着熱氣,周圍則是大碗的紅燒肉,茄子燒肉段,蘑菇燉小雞,外加一盆老黃瓜肉片湯。
菜色不是多精美,但是極其實惠,只看那大碗大盆,就讓人覺得飽足,上了年紀的長輩們都倒了酒,趙豐年端起酒杯,笑道,“這幾日辛苦大夥兒了,別的不多說,乾了這杯酒,就放開肚子吃吧
衆人都是跟着笑了起來,喝乾碗裡的美酒,菜都來不及吃一口,就伸手去盛那白米飯,筷頭兒窩起一口吃進去,立時大聲叫好,“真香,真好吃。”
瑞雪帶着幾個孩子照舊在木榻上擺了小桌子,可心抱了個骨頭,啃得是滿手的油,彩雲彩月在一旁照料着,瑞雪不時夾了菜給幾個大的,聽他們說起玩鬧趣事,也跟着笑得歡喜
不遠處的樹林裡,一路風塵僕僕趕來的劍舞和琴心正坐在一叢灌木後,吃着幹餅就着涼水,鼻子裡嗅着飯菜的香氣,越覺難以下嚥,琴心年紀小些,就道,“舞姐,要不然咱們裝成是過路的,討口熱水喝…”
劍舞瞪了她一眼,低聲道,“有兩個年輕女子結伴趕路的嗎,鐵公子說趙家還有個前輩高人在,咱倆一路面,怕是人家就認出來了。”
琴心揉揉咕嚕嚕抗議的肚子,剛要認命的去吭幹餅,就聽身後有人說道,“你們口中那前輩說得是老頭子我嗎?
劍舞琴心身形就是一僵,下一瞬立時去摸身側的長劍,可惜身後已經有兩隻尖銳的物事頂住了他們的腰,“別動,小姑娘,老頭子我不想傷人,不過,你們要好好說說,爲何暗中盯着趙家啊?”
劍舞悄悄給琴心使了個眼色,裝作開口應對,“前輩手下留情,我們沒有…”她話說到這裡,已是猛然打滾避開身後的威脅,身形一展,就匯合了同樣躍起的琴心,射向後面的密林
可惜,她們的打算挺好,卻在跑出三十幾丈遠之處,突然咕咚前撲倒地,兩人摔在一處,都是渾身痠軟,手腳半分都擡不起來。。
兩人看着慢悠悠走到他們身前的老頭兒,眼裡閃過一抹驚恐,但是迅速掩去,琴心惱怒道,“你居然下藥?”
安伯哈哈一笑,捋了捋鬍子,說道,“我一個老頭子,跑不過你們這些年輕小輩兒,只好用點兒小手段了。說吧,你們到底爲何窺探趙家?
劍舞眉頭輕皺,問道,“老爺子是趙家住的那位前輩吧?
“哦,小丫頭知道得很清楚啊,打探過趙家?”安伯眼睛微微眯起,臉上雖是笑着,但手下卻是貼在了布靴之側,顯見她們一句說不好,就要遭殃。
劍舞趕忙道,“老爺子,我們身上有鐵雄鐵公子給您的信?
安伯挑眉,把手收了回去,就去翻劍舞背上的布包,果然最上面就是一封信,他拿出掃了兩眼,就轉而又在腰上的布袋裡撿了個小瓷瓶出來,輕輕在兩女面前晃了晃,不過片刻,兩女就覺身上重新恢復了力氣,翻身坐起
安伯哈哈笑道,“你們兩個丫頭早說清楚,不就沒有這誤會了,都是一家人,看這事兒鬧得。”
劍舞和琴心也是臉色尷尬,她們畢竟是鐵雄要請來當護衛侍女的,結果近日一照面就被人家的一個老頭兒放倒了,無論如何,這都是大失顏面的事啊
安伯是個老江湖,如何猜不到她們的心思,就又說道,“你們兩個丫頭的輕身功夫真是不錯,紅玉樓果然是臥虎長龍之處啊,我這老頭子,若不是事先用了藥粉,還真拿不住你們$
劍舞琴心臉色這纔好了一些,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樹葉和灰土,就道,“今日多有打擾,還望老前輩恕罪,晚輩這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