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嫂擡手給瑞雪添了茶,臉上好似有些爲難之色,說道,“我家這口子最近接了不少活計,都排到一月後去了,而且又是城中的大戶,實在不好怠慢。如若早知趙先生畏寒,他就是一文錢不賺也該先給先生盤這炕啊,可是現在都應下了,怎麼好往外推?要不然,趙娘子先等一月,城中的活計一忙完,我就讓孩兒他爹馬上去給先生盤炕。”
一月後?這一竿子支得可夠遠的,不必說,人家這是不願意幫忙了,瑞雪掃了一眼快要把頭埋到工具堆裡,好似十分忙碌的找老二,收起臉上的笑意,說道,“那就算了,答應人家的事總不好反悔。”
趙二嫂一副懊惱模樣,“你看這事兒鬧得,哎呀,都趕到一起了。
瑞雪心裡厭惡,勉強又同她閒話幾句,就告辭走了。
趙老二看着自家媳婦撇着嘴走回來,就出聲埋怨道,“你怎麼攔着不讓我去給趙先生盤炕?”
趙二嫂眉毛一挑,瞪眼罵道,“盤什麼盤,城裡那麼多人家排着呢,有銀子你不賺,去做什麼白工,你敬着人家,人家也沒把你當人看啊。當初他們兩口子都要病死了,還不是我日日送飯送菜,怎麼也算救了他們半條命!你看他們現在,有啥好事都只找老張家,哪還記得我是誰啊。”
趙老二有些不贊同的反駁道,“人家不是託張家大嫂送過一條肉來謝你,再說這盤炕的法子也是人家教的,給人家盤一鋪也是應該。”
趙二嫂撈起一條舊帕子,啪啪抽打着褲腳上的灰,抱怨道,“都是救命之恩,張家就跟着她開鋪子,我就只得了一條肉,明擺着沒把我看在眼裡。再說,她教給你法子,是爲了給她那鋪子盤炕,又不是白給的。”
趙老二還想說話,卻被她拽了起來,“趕緊收拾東西進城去幹活,陳老爺不是又給介紹了兩家,記得多說幾句奉承話,萬一得了賞銀,可是白賺的。”
趙老二想說那陳老爺也是人家趙娘子給介紹的,可惜媳婦卻轉身去了竈間,只得收拾了工具出門去。
瑞雪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那日自己誇讚趙家夫妻,張嫂子別有深意的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醒來過後,最先見到的人就是張嫂子和趙二嫂,心裡對兩人的照料都一般感激,但是,張嫂子住的近,又跑的勤,性子也爽快,自然就與她熟識的快些,而趙二嫂只上門三四次就藉口家裡有活計不來了,瑞雪後來特意送了禮過去表達謝意,這次也教了趙老二盤炕,更是通過陳言又給他介紹城裡的活計,怎麼說也沒有虧待他們一家。
沒想到,她照舊付工錢,只求先給生病的趙豐年盤鋪炕,他們夫妻還推三阻四,這般嘴臉,她實在有些惱怒。果真是人心不足嗎?
她這樣一邊想着一邊往家走,剛拐過街角,就聽有人喊道,“趙娘子,這一大早兒是從哪裡回來?”
瑞雪擡頭一看,對面走來一對兒中年夫妻,男的黑臉膛,高壯憨厚,穿了一套灰色短打衣褲,手上推了一隻獨輪車,車上放了兩個大竹簍子,女子身形瘦小,天生一副笑面,眉眼彎彎,看着很是喜氣的樣子。他們不是別人,正是黑子的爹孃,高福生和翠娘,村裡有名的熱心人兒。
以前收束脩時,瑞雪就見過翠娘,收地時又常在一起吃午飯,閒話講故事,所以,也算熟識。
瑞雪就笑道,“我剛從前院趙家回來,高大哥和嫂子這是要去走親戚?”
高福生點頭笑道,“今年收成好,去給孩子他姥孃家送些吃食之物。”
翠娘也道,“我孃家在十八里外的小平山,趕早兒出門,晚上還要回來。”說完,她突然想起村中流傳的瑞雪那身世,知道瑞雪是沒有孃家可回的,生怕引得她傷心,連忙岔開話頭兒,“我們聽人說,趙娘子在碼頭開了個鋪子,如果有什麼能用得上我們的,儘管上門來喊。”
瑞雪聽得心裡一動,想起當日盤炕時,這高福生也是在一旁幫工的,於是問道,“高大哥,說起來,我還真有件事要求你幫忙。”
“哦?”高福生放下手裡的獨輪車,問道,“我這大老粗不識字,但是有把子力氣,孩子她娘也是個手巧的,趙娘子不嫌棄我們就好,有事儘管說。”
“高大哥客氣了,說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這幾日變天兒,夜裡冷得很,我家掌櫃的染了風寒,我就想在家裡盤鋪炕,冬日時也好過些。”
高福生聽得這事,擺手笑道,“我出力幹活還成,那炕彎彎曲曲,當日就沒看明白,不如讓前院趙老二…”他說到這裡,想起剛纔瑞雪就是從前院趙家回來,又一副眉頭緊皺,面帶慍色的樣子,難道…
翠娘也是個心思通透的,張口就問道,“可是那趙老二不肯幫忙?”
瑞雪勉強一笑,“趙家接了不少活計,不好推脫,暫時沒有空閒。”
翠娘惱怒的挑起了兩道細細的眉頭,恨恨說道,“這天殺的趙老二,怎麼沒被銅錢壓折了腰,再財迷也要懂得知恩圖報啊,這盤炕的法子還是從你這裡得去的,一鋪炕要價就是五十文,這些日子他賺了怎麼說也有三四兩銀,他家青山又在趙先生門下求學,他怎麼就能這般沒良心?”
高福生也皺眉怒道,“這趙家兩口子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沉吟片刻,又說道,“趙娘子,我雖然不會盤炕,但是脫坯、砌牆之類的,還不犯怵,不如我再找找當日在碼頭那邊幫忙的鄉親,趙娘子在一旁指點幾句,就算多費半日功夫,這炕也定能盤出來。”
瑞雪眸子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原本以爲趙家夫妻是識交的人,她也有意幫他們保留着這個技術活兒,讓他們多多少少賺些銀子,算是個報答,可是他們今日這般行事,她也不願意再替他們着想了,倒不如多教給幾個村民,籠絡些人心,以後在村裡有個大事小情,也有人幫襯說句話。
“那就麻煩高大哥明日幫忙張羅幾個人手開工吧,工錢還和蓋鋪子時一樣,一日四十文,午飯管飽。”
高福生痛快應了,眼帶詢問之意的看了媳婦兒一眼,翠娘立刻會意笑道,“還等什麼明日啊,趁着今日太陽好,打了土坯曬着,明日就能盤炕了,早一日盤好炕,趙先生也早一日睡得熱乎不是?大夥都是一個村的,又不是什麼大活計,不過就是一鋪炕,有兩日就盤完了,供頓午飯就好,工錢就別提了。”
瑞雪聽他們夫妻要推遲迴孃家的日子,有些過意不去,但是也知天氣不等人,以後恐怕也沒幾個大晴天了,又想起昨晚趙豐年哆嗦着蜷在自己身邊,心裡酸澀,於是拿定了主意,還是先盤炕吧,大不了以後再把這人情還上就是。
“那好,那我就不客套了,我家先生剛剛退了熱,還在臥牀休養,就麻煩高大哥幫忙多張羅了。高大嫂如果家中無事,也幫着妹子進城採買些應用之物可好?”
“行,我家還有牛車,找個後生趕着,咱們大半日就回來了,正好趕得及給大夥做飯。”
三人商量好了,就分頭散了,瑞雪趕回家匆忙吃了一口飯,摸着趙豐年的頭上沒有再熱起來的跡象,就喚了大壯過來,要他去各個學生家裡報個信兒,這兩日學堂停課,然後同趙豐年打了個招呼,就拿了銀錢出門。
高福生也是個做事麻利的,這麼兩刻鐘的功夫,就聚了五六個人,都是前些日子在碼頭幫工的熟面孔,浩浩蕩蕩趕着牛車到了趙家門外。
瑞雪笑着與衆人打了招呼,簡單說了說要求,就囑咐二壯和三丫頭好好聽哥哥的話,回來給他們帶好吃食,然後與翠娘坐上牛車,由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後生趕着,一起進城去。
翠娘爲人健談又熱情,倒與張嫂子的性情差不多,一路上說着村裡的家長裡短,周圍幾村的傳言,甚至還打趣趕車的二全是否看中了村裡的哪個閨女,羞得靦腆的二全差點把頭埋到褲襠裡。
瑞雪被她這麼一鬧,在趙家積下的那點閒氣也就徹底散了,進得城中直奔肉鋪,買了十斤豬肉、二十斤骨頭,兩斤羊肉,讓二全搬到車上,又領着翠娘進了布莊,她也沒有做過棉被及夾襖等物,就徹底聽從翠孃的建議,買了二十斤棉花,一匹白絹,兩匹藍底素紋的棉布,又在街上兜兜轉轉,買了些小吃食和調料,這才急忙趕回村去。
趙家院子門前,衆人正乾的熱火朝天,用大竹筐挑土的,摻稻草的,和泥的,脫坯的,各司其職,忙而不亂,大壯和黑子領着各自家裡年幼的弟妹,站在一旁瞧熱鬧,不時幫忙遞遞工具,倒碗水,高福生雖然不識字,平日卻最愛聽自家兒子背書,今日人多,難得要顯擺一二,就喊了兒子道,“黑子,給爹背段那個《論語》,要聽三個人走路的那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