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風這次居然沒有開他的凱旋。他坐在一輛嶄新的Bugatti Veyron裡, 車窗打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那張雲淡風輕的臉。
我跑過去,嬴風爲我打開了車門, 我坐到他身邊, 對他淺淺一笑。然後, 我坐直身體, 遠遠地和承軒說再見。
承軒站在門口, 遠遠地對我微笑。那笑很模糊,風一吹就散了。
我低聲對嬴風說:“開車。趕緊。”
嬴風只低應了一聲,我在承軒那模糊地笑容裡, 挺直身體,漸漸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 我才忽然軟了下來, 對嬴風說:“你, 可以不可以讓我靠靠。”
嬴風點點頭。
我一把摟住他的腰,將頭埋在他的胸膛, 大哭起來。
嬴風身子微微有些僵硬:“你……你這女人,哭便哭,不要把我的腰摟那麼……”
他越說越小聲,我卻越哭越大聲,彷彿要哭盡一身的力氣。
嬴風騰出一隻手來, 輕輕撫了撫我的頭。我擡起淚眼,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風, 我們離婚了……”
“我知道的。”
“可是……他爲什麼要離婚……爲什麼呀……”
嬴風喃喃道:“女人啊, 提出離婚的是你。”
我拽住嬴風的西裝, 聲音尖銳:“沒有!我沒有!我只是想試試他……只要他堅決不離婚,並一直主動對我好, 我總會原諒他的……可是他沒有!你不知道……他同意離婚那麼幹脆……他一定是早有預謀……他爲什麼要離婚啊!你告訴我爲什麼你們男人都這麼可恨……”
“女人。”嬴風若有所感,“爲什麼總是這麼不可理喻。”
我緊緊拽住他,已經哭得沒有力氣去辯論。
到達嬴風的橘之戀的時候,我雙眼已經腫的像兩個大核桃。
嬴風比我更狼狽,西裝已經皺得不成樣子,裡面的白襯衫也泛着淺黃色的水漬。我與他坐在車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卻並不下車。
“你的凱旋呢?”我問。
“前兩天運到弗羅倫薩去了。”嬴風薄脣勾起一絲笑意,“到時我用它帶你兜風。”
我揉了揉鼻子,點頭。
“你到了意大利,就先住我那裡吧!我在副羅倫薩北郊的一套小別墅一直閒着。”
我又點頭。
嬴風見我這焉焉的樣子,也不再找話說。他閉目養神了半天,凝睇我一眼:“我現在去橘之戀,你是在車裡等還是?”
我懶懶起身:“我也上去喝杯飲料吧!不過這次我不要喝戀風了。那味道可真不好。”
嬴風說:“隨便。”
我和他悄悄從後門進去,裡面的服務員見了只是一怔,又擔心引起前面顧客們的注意,只得用眼神向嬴風道了好。嬴風目光一直凝在我的身上,我用手半遮了紅腫的眼睛,跟着他進了他的私人包廂。
不久,服務員端進兩杯飲料,一杯琥珀色,一杯是湖泊藍。
“這是金桔雞尾,”嬴風又指指那杯湖泊藍的液體,“這是冰淇蘭橘,我們橘之戀將它稱作‘輕愁’。你要哪杯?”
我端起那杯琥珀色的液體:“其實還是最喜歡你親自調的。”
嬴風淺笑:“知道戀風爲什麼那麼貴?因爲,‘戀風’是由我親自調的。”
我有些驚訝了。
嬴風將湖泊藍的液體輕輕品了一口:“桐桐,你先喝着。”
他放下杯子,起身,去裡間尋出一個小行李包,開始收拾。
我倚在門邊看他:“你這是?”
“有些東西,要隨身帶到弗洛倫薩。”嬴風將一些小物件收進包裡。
我露出一絲笑,也不再多問,四下打量起來。
目光不經意又移向牆上那幅水粉畫。
送給爹地。藤寶貝。
我忽然有些失神。
送給爹地。藤寶貝。
送給藤寶貝。爹地。
不一樣的字跡,卻那麼契合。我想起了那把小提琴。
“在看什麼呢?”嬴風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順手取下了畫,看樣子也是要塞在行李袋裡。
我就那麼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我叫他:“風……”
嬴風望着我。眼神幽深而專注,還帶着點不解。
我忽然慌了陣腳,連連擺手:“沒事,沒事。”
嬴風疑惑地皺皺眉頭,小心翼翼地將那畫放了進去。那動作,很輕,彷彿放的是一件珍貴的藝術品。我忽然有了一個有趣的猜測。
離開中國的前一天,我回去收拾東西。小瀾已經被承軒支開。
“我告訴小瀾,媽咪只是出去旅遊了。小孩子,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好。”承軒如是解釋。纔多久沒見,他整個人看起來倒清瘦了不少。
我贊同地看他一眼。他的眸子有些空,我害怕被吸進去,於是連忙收拾東西,迴避着與他眼睛的接觸。
“我幫你。”承軒幾步上前,卻是越幫越忙。我看着他手忙腳亂地對付我的一堆衣服,心裡忽然很悶,將手上的一件疊好的衣服朝他一扔,在他的錯愕中,我轉身就走。
取了領帶回去,他還呆立在原地,臉上有着淺淺的困惑。
這個男人!這個時候怎麼看起來這麼可憐……我定了心神,將領帶往他脖子上一套:
“承承,今天我教你係領帶。”
承軒抿緊脣,望着我。
“以後,你都是自己系領帶了。”我說,“你愣着幹嘛,仔細看着。”
那天黃昏,我將領帶繫了拆,拆了系,講解和演示了三遍,承軒似乎是很專心地聽,很認真地看。可是我一看向他的臉,才發現他眼睛雖然頂着領帶,卻在神遊天外,只是間或瞥我一眼,那眼裡纔有了勃勃生氣。
“現在,你自己系一遍給我看。”我說。
承軒只怔了怔,忽然抱住了我。他說:“桐桐,你若不放心,還是留在我身邊吧。”
我推推他:“沒有。我沒有不放心。我多想了,你尹承軒是誰,還怕沒有女人來給你係領帶呢!”
東西都收拾好了,我來到月臺。玫瑰還是新摘的。承承該是每天都有換吧。
他坐在月臺前喝酒。一杯一杯,喝的很慢很慢。他的指間,銀光乍寒。
我驀地想起什麼,將戒指取下,放在月臺前的琉璃几上。承軒把他的戒指也取下來放一處,然後,他擁着我坐在旁邊,頭埋進我的脖頸處,不說話。
我看着桌子上兩枚戒指,想起幾年以前,我拉着承軒的手去挑戒指的時候,一瞬間看上了這樣一款,承軒當時臉色臭臭的,一直乾咳,我晃着他的臂膀:“就要這個。”承軒俯下頭,脣貼在我耳邊:“老婆你眼光怎麼這麼差,這款好醜。”我不依:“就要!”
那時候,他的無奈裡帶着寵溺,我的倔強裡帶着幸福的色彩。
可是,此刻,再看他們卻是那麼的不協調。
“承軒,你說的對,他們,真的好醜。”說着說着眼睛模糊了,趕緊仰起頭不敢讓淚明目張膽流下來。我淚眼中看天空,那種澄澈讓我覺得空蕩蕩的。
走的那天,是承軒送我去的嬴風的別院。
車上,他隨手打開音樂。放的是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
那歌詞,真應景。
我於是泣不成聲。
承軒說:“到了國外,隨時和我保持聯繫。要是誰欺負了你,我第一個給你出頭。還有,我會經常給你發郵件的。不準不回。”
我說,好。
到了嬴風家,老管家正站在門口張望。我對承軒說:那,我就走了。
承軒沒有跟隨我走出車。我打開車門,走了老遠,忍不住回頭,他正將頭靠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嬴風的停機坪上,來送我的人除了姐姐外,還有姐夫。連親生父母都來了。
姐姐倚在姐夫的懷裡,姐夫還是那冰山一樣俊酷的臉,臉上笑容很少,他看着我的目光是平靜的,平靜到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但是一旦和那對冷冽地目光對視久了,就能看見裡面的洶涌暗流。
親生父母不停地囑咐這樣那樣,我實在不知作何反應。然後親生父親問我:
“什麼時候回來?”
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茫然朝遠方望了一眼,承軒想必已經走了。我的小瀾,這個時候又是在做什麼?
我輕輕吸了一口氣:“暫時不會回來了。外面世界那麼大,總要多看看。而且可能還有去阿爸阿媽那裡待蠻長一段時間。”
親生父母滿面苦澀。
姐姐輕輕說:“桐桐,面前的也是你的爸爸媽媽。你從來都沒有稱呼過。”
我嘴硬地不開口。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只是我太執拗,我連善意的委曲求全也不知怎麼去做。
最後,親生媽媽說:“那,好好照顧自己。有時間,回來看看我們。”
我點頭,看向姐夫。他還不曾說過一句告別的話。
姐夫沒有看我,他淡淡道:“茫茫人海,又不是永不相見了。”這話看似是在安慰姐姐和兩位老人,我卻分明聽出一絲別樣的心思來。
我看着姐夫,想象他那天彈琴的樣子,然後想起那面小提琴,還有那幅水粉。
趁姐夫幫我提行李的那一剎那近距離接觸,我低聲問:“姐夫,你的死黨,一個是承軒,另一個,是誰?”
姐夫提行李的動作微不可見地一頓,然後他慢慢直起身子,也不回答。
他的目光恍恍惚惚地飄遠。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嬴風正站在他的私人飛機旁,低聲對管家吩咐着什麼。
那天在飛機上的短短几個小時,我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嬴風。
我難以想象,嬴風才這麼年輕,已經做了十多年的‘爹地’。
“你爲何那般看我?”嬴風被盯得不自在了。
我微微笑:“我只是在想,你花田裡的那些花,該有多大的感情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