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來自地獄續

“寬泛地說,它現在確實是死亡了。”對於傳教士的問題,白駒這麼回答,“但如果是要採取嚴謹的說法,我更加願意稱其爲‘停止’。”

傳教士虛心請教,“何爲停止?”

“就是字面意思,現在的它只是不動了而已。即使是那個星球的人類和神祇們千方百計地讓它受肉,其實也無法真正意義上殺死它。只要仔細回想我前面說的話你就明白了,它原本就是死的,就算給予它生命再殺死它,也無非是讓它迴歸到原本的狀態而已。”白駒說,“異界鬼魂……尤其是它這個層次的異界鬼魂,是無論如何都殺不死的。哪怕你使用的是真靈之力也無濟於事。階段三的不死人就是來源於我對於它的研究,就連真靈之力都無法消滅階段三的不死人,更何況是消滅它?”

“縱使是將它的肉體和靈體統統毀滅,它也依然能夠以現有理論無法描述的迴響形態存續下去。”他接着說,“這就是爲什麼即使只餘下斷手,我也要從列缺那裡將其搶下。因爲它仍然存在於這隻斷手之中啊。”

“那個星球的人類和神祇們也能夠預見到這種事情吧,爲什麼他們還要付出慘痛代價將其封印到這具肉體裡?”傳教士想了想後又問,“與它現在的停止狀態有關嗎?”

“是的。它雖然不會死亡,但是通過這具肉體,能夠讓它產生‘以爲自己會死’的錯覺。也不是說無論給予何種肉體都可以,那些人確實是在這具肉體上面下了很多你我無法想象的心血。”白駒說,“而既然已是死物,就不應該繼續活動。別看它現在是這個樣子,它可是在很用心地扮演死物的角色啊。”

由於有了他先前那些話,即使現在他再說什麼“用心扮演”,傳教士也覺得那無非就是某種擬人的修辭手法。

現實情況應該更加接近計算機的死機狀態吧。原本不應該死去的鬼魂居然“死去”了——這一自相矛盾的情況使得“它”暫時地陷入了某種死循環。不過傳教士也只是推測而已。

忽然,傳教士想到了一個問題,“我聽說柳城安全局將它的大部分身體都燒成了灰燼……而不死人即使被燒成灰燼,意識也會繼續被囚禁在灰燼之中,它是否也是如此?那些灰燼是否也有着與這隻斷手相同的性質?”

“我過去暗中去檢查過,那些灰燼裡面沒有它。那些不死人是由於被詛咒了纔會永世不得超生,而它就是詛咒本身,又怎麼可能像是受害者一樣不自由。就算是這具肉體也無法真正地束縛它,只是因爲它誤以爲這是自己應在的地方,所以纔會呆在裡面而已。”白駒說。

聞言,傳教士凝重地看着那隻斷手,“如果我們將這塊最後的肉體部分也化爲灰燼……”

“異界鬼魂就會在我們的星球上完全解放。”白駒毫不避諱地說。

傳教士露出了毛骨悚然的表情,而在思考片刻後,他居然說:“那麼……有沒有辦法讓它復活?”

“哦?”白駒感興趣了,“爲什麼伱會想要復活這種怪物?”

“也不是說非得要復活,僅僅是把它這具屍體修復完整也可以。”傳教士說,“如果我們不是將這具肉體當成‘它的肉體’,而是當成‘封印它的囚具’,那麼總不能夠放任其總是破損殘缺的形態吧。還是說只有這個斷手的話就無法滿足修復的最低條件?”

“那倒是不至於。雖然現在只有這麼一隻斷手,但是它原本就有着自我改造的能力。既能夠擬態爲宛如鯨魚般巨大的海洋生物,也能夠擬態爲人類女性的外形。那麼在條件合適的前提下,從斷手恢復爲全身也不是不可能的。”白駒說,“但是,如果我們要修復的是普通的肉體也就罷了,這具肉體可是那個宇宙的人類和神祇們的技術結晶,以我們這個世界的理論無論如何都找不出修復之法。”

傳教士接受了這個說法,“那就沒辦法了。”

然而,我卻在此刻捕捉到了某種矛盾之處。

白駒現在說的話與他之前的發言有哪裡對不上。

具體是哪裡有問題呢?我感覺自己像是隔靴搔癢一樣無法抓住重點。他是在哪裡撒了謊嗎?比如說,他說以我們這個世界的理論無論如何都找不出修復之法,這句話其實是不對的?也不是,他字字句句都屬實。

但是,他一定是隱瞞了什麼很關鍵的信息。

難不成他在觀測其他宇宙的時候,也偶然觀測到了來自於其他宇宙的“修復之法”……不對,不是這個,我感覺肯定不是那麼一回事。那種事情也未免過於巧合,況且來自於其他底層秩序都截然不同的宇宙的技術,能否在這個宇宙通用也很可疑。

恐怕我是在無意識裡追求“它”的復活,所以纔會不由自主地往那個方向思考。

而真相則另在他處。

“它現在這種停止的狀態反而是最好的。”白駒繼續說,“如果讓它復活,不知道它還會傳播什麼詭異的現象。”

“它被困在這具肉體裡也依然能夠發揮出力量嗎?”傳教士謹慎地問。

“你有見識過大量不死人聚集在一起的時候產生的危險污染現象吧?”白駒說。

傳教士回憶起了無數恐怖的畫面,他曾經見識過那些怪誕的現象。時空、邏輯、命運……無數他以爲不可動搖的基本規則都在那裡面分崩離析,一旦被捲入其中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結局。他覺得神話中的地獄如果真實存在,那麼他真是寧可下地獄也不會接受那樣的結局。

“如果你不按時給它投喂人肉,它就會變得越來越不安分。到達一定限度,它的周圍就會產生諸多極其恐怖的靈異現象,並且向着更遠處無止盡地蔓延出去。”白駒說。

傳教士啞然,“鬼魂居然還必須要按時進食……”

“像它這樣的鬼魂原本是無所謂進食和消耗的,也可以視守恆定律爲無物,像永動機一樣永恆地輸出力量,只是它由於受肉而變成了在某些方面有限制的存在體。或者也有可能,它其實仍然是沒有限制的,只是它在模仿那些有限制的生物而已。”白駒說,“說不定進食就是它模仿行爲的其中一環,而萬一讓它失去了模仿生物的機會,它就會慢慢地覺察到自己其實是個鬼魂。”

傳教士接着問:“那麼只要滿足它的進食需求不就可以了嗎?”

“就算是那樣,它也會時不時地向周圍散播污染現象,只是頻率會變低而已。當初就是因爲控制失效,所以我在尚申市外的實驗室纔會出現污染泄漏事故。根據我的推測,恐怕進食也會在某種程度上讓它意識到自己是鬼魂吧。”白駒說,“它是爲一切事物帶來破滅的鬼魂,有着極度強烈的散播死亡的傾向;而在受肉之後,那種傾向就以進食的形式表達。並且與普通的進食不同的是,它只會進食因自己而死去之人的肉。”

他想了想,又說:“如果實在想要在它‘活着’的時候避免污染的出現和蔓延,大概就只能想方設法滿足它更多的生理需求了。而且必須至少是與進食同等層次的生理需求,能夠讓它暫時忘記自己其實是鬼魂,同時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所擁有的肉體,全身心地投入到模仿生物的行爲裡……”

傳教士若有所思,旋即想起一事,“那麼,它之所以能夠在五年前從你的實驗室裡逃走……”

“這只是我的懷疑,雖說可能性不高,或許是它通過某種我和狂信徒都無法理解的影響形式,使得狂信徒襲擊了我的實驗室吧。”白駒說,“污染事件裡偶爾也會出現影響當事人行爲的現象。”

我透過傳教士的視角聽着白駒的話,想起了在浦青市安全局裡經歷的污染事件。在那次事件裡,我和珠暗以及負責人都宛如提線木偶般受到了污染事件的擺佈,而我最後就連自己的心靈和思考都逐漸地受到了詭異的影響。

“那麼,你真的就如七年前的列缺所說,是……”傳教士欲言又止。

“你是想要說我是被那頭怪獸洗腦的嗎?”白駒不屑一顧地笑了,“那種蠢話還是少在我的面前說起爲好,我怎麼可能會被洗腦呢?確實,我以前由於接觸過幾次污染事件,無法保證自己的意識沒有被污染過,但是每次事後我都會將污染全部清除,並且對照自己在污染前後的心理檢測記錄。我可以百分百地確定,我的決策絕對是出自於我的本心。”

“況且,你再好好想想,就算同樣是人類,在灌輸教唆另一個人類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情時都尚且有着失敗的概率。哪怕是擅長魅惑男性的魅魔,如果運氣太差遇到了萬中無一的異常癖好者也有可能會碰壁。”他長篇大論地說,“而像是它那種無法理解人心的異界鬼魂,又怎麼可能會明白如何去蠱惑人心呢?那麼簡單的道理,你可能分不清楚,我還會分不清楚嗎?”

傳教士默默地看着白駒,他心想,就算來訪者無法把自己也無法理解的想法植入你的內心,但要是它煽動了你原本就有的想法,將其強化了千倍萬倍呢?要是將你原本只是轉瞬即逝的玩笑般的念頭,強化爲了永生永世都無法擺脫的魔念執念呢?那種可能性也不可以說是連萬分之一都沒有吧。

我也聽到了他此刻的心理活動,但是沒有認可他的觀點。

雖然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白駒的態度有點像是在強詞奪理,但是我對於他先前的說法亦是感同身受——我也不認爲“它”有着理解並蠱惑人心的能力。

而傳教士的想法聽上去貌似有其合理性,但是,無法理解人心的“它”,又要如何在白駒或者我的內心世界從無數的念頭裡甄別出來對自己有利的邪惡念頭,並且將其煽風點火至原本的千倍萬倍呢?就算是想要煽動某個人,也必須要對其心理有所瞭解吧。

所以傳教士一定是錯了。

這段記憶到此結束。

我接着又去翻看了傳教士的記憶裡與白駒之間的其他對話,但大多數都是與“它”無關的信息,即使有關,也沒有多少新鮮的內容。

我看出來了白駒對於“它”的態度,他雖然先前說“不應該去深思那種莫名其妙的東西”,但也不是對其毫無想法。

或者說,他不追求其本質,而是追求其應用方法。就像是列缺評價的那樣,他確實是個與狂信徒路線不同的唯物主義者。他作爲科學家最關心的不是世界的本質是什麼,而是自己要如何改變世界。科學對他來說不是自己需要奉獻一生的信仰,更加像是趁手好用的工具。

我還找到了其他很多有用的信息。其實信息流通不暢這條問題在前夜的組織內部也是普遍存在的,傳教士雖然身居高位,但是對於自己負責領域以外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他自己也不感興趣。不過他經常出入曙光夢境,在曙光夢境裡有着自己的實驗室,他所有的研究資料都在那裡有着備份,因此對於那裡的佈局和人員配置也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把握,還知道不少內部機密情報。

他甚至還知道那隻斷手存放在了曙光夢境的哪個位置。

同時通過他的視角,我還看到了前夜領袖“黎明”的臉。那是個眼神極具侵略性,有着野心勃勃面相的男人。在他看來,黎明是個滿腦子稱王稱霸的,庸俗至極的野心家,並且在心中暗暗地蔑視黎明。

但他的老師狂信徒與黎明卻是相當聊得來,白駒也在加入前夜之前就與黎明在暗中有着密切的私人來往。

正當我繼續翻看這些記憶的時候,塞壬也從中得到了相當重要的信息。

“現在的我可以幫助你使用夢幻不死身了。”她說,“但是需要先滿足一個嚴格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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