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劉備,三弟張飛能有如此見解,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的心情是高興的,是無以復加的。
三弟再不是昔日那個能醉酒丟徐州的莽夫將軍了。
這讓十分缺乏人才,缺乏信得過人才的劉備,又一次能夠長長的喘出口氣。
士別三日,粗中有細,還真是巨大的驚喜啊!
“三弟最近都看什麼書?能精進至如此地步?是《孫子兵法》?”
劉備之所以這麼一問…
是因爲,前段時間與二弟關羽的書信中,劉備問及,二弟是不是還總是夜讀春秋,而關羽的回答讓劉備十分驚訝。
——“《春秋左傳》講述乃君國大義,可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亂世之中只憑君國大義無法得存,大義之前當知悉兵者詭道,故而,愚弟近來不讀《春秋》,改讀《孫子兵法》,受益匪淺!”
正是因爲關羽的這句話,讓劉備覺得,他能施展出“詐死賺襄樊”的計略,考慮到三弟張飛也是從荊州回來了,劉備琢磨着,三弟是不是也隨着二弟開始讀《孫子兵法》!
只不過…
“啊…”聽到《孫子兵法》,張飛直接撓了撓頭,“俺纔不讀那些個…俺讀的書嘛…嘿嘿,先不告訴大哥,等俺帶兵取了那張郃的首級後,俺再把這書薦給大哥!”
聽着張飛如此自信滿滿。
劉備莫名感受到一份別樣的安心,他望向法正,徵詢他的意見。
法正連忙拱手:“三將軍如此有信心,主公該把這立大功的機會交給他呀…”
好基友法正這麼一說,算是塵埃落定…
劉備當即吩咐張飛:“三弟,爲兄先給你一萬精兵,你先行一步往那瓦口方向突襲,這瓦口關乎能否鎖住八蒙山的出口,我與孝直則是做戲做全套,我等先往夷陵方向行軍,待得收到二弟書信,即刻調轉矛頭直接趕赴江州,等那時再補給你額外的兵馬,讓你守住八蒙山的出口!”
“還補什麼兵馬!”張飛露出了一副對張郃不屑一顧的表情:“突襲敵軍,兵貴精不歸多,有此一萬精兵足夠了!等到攻下瓦口,俺就在八蒙山腳深挖壕溝,埋伏弓弩,他張郃下不來!”
“好!”劉備繼續囑咐,“依着三弟方纔的部署,我並不擔心,可唯獨…三弟千萬要向我保證,莫要酗酒!莫要鞭打士卒!”
“這個好說,俺不喝就是…”張飛再度拍拍胸脯,旋即大大咧咧的向劉備行了個禮,就出門興沖沖的點兵去了。
看着他跑出軍營的樣子,活脫脫的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法正忍不住笑着感慨。“三將軍如此自信滿滿,是好事兒啊!”
“自信是好事兒,可我還是擔心他忍不住酗酒。”劉備露出了幾許擔憂,“我這三弟哪都好,就是一喝酒就愛鞭打兵士,昔日徐州時,就是因爲如此才與徐州丹陽兵的首領曹豹交惡,被那呂布偷襲了徐州!”
“此一時彼一時也…”法正寬慰着他的這個基友,“三將軍能說出方纔的那番話,足可見其絕非魯莽之徒,今非昔比了,大事當前,他必定不會酗酒誤事!依我看…主公還是靜候佳音吧!”
說到這兒,法正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只盼得好事成雙,荊州、三巴…捷報連傳,哈哈…”
法正成功的將劉備說的心花怒放。
劉備感慨道:“聽孝直講話如飲美酒,讓人沉醉…”
就在這時…
“咳咳咳…”突然,法正的心口一陣劇烈的疼痛,連帶着他猛地咳出聲來,雙手則一個捂住心口,一個捂住嘴脣。
這…
劉備方纔還在笑,可因爲法正突然的症狀,心下一驚,連忙去扶法正。
口中不住的呼喊:“孝直,孝直…”
可隨着法正一陣咳聲的落下,那劇烈的疼痛來的快,走的也快…法正好像突然就緩過神兒,“主公,我沒事兒。”法正擡起頭,這次他又咳出了一點點的血,但不多…
話說回來,他的身子他自己最是清楚。
他能判斷出來,感覺他的病根不像是來自肺部,更像是從心頭傳來的,由心口引發的五臟六腑劇烈的猛地痛感。
“孝直這症狀可不是一次了!”劉備急忙轉身要去喚醫官。
法正擺了擺手,“蜀中的名醫已經悉數看過了,一無所獲…或許,真如他們所言,只是偶然咳嗽,輕微的傷寒,思慮過多罷了!主公無需憂慮。”
“唉…”劉備深深的嘆出口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法正卻突然想到一事,或者說,他是刻意轉移話題,要讓劉備的思緒從他的傷病中轉移到別處,“主公,我突然想起一事,上次主公提及那些東州避難而來的名士中,有人私下裡非議主公,暗中蠱惑人心,欲行不軌…我去查過了,的確有此事,還查出了一些名單…”
說到這兒,法正那虛弱的面頰中,他的眼色突然變冷,“不過,這些人,已經被我以報仇的名義除掉了,主公無需再因爲他們煩惱!”
誠如法正所言,或許劉備告訴他的本意…
只是讓法正注意這些人,畢竟法正是東州派的絕對領袖!
可在法正聽來,那就是一抹別的意思了。
誰敢非議,敢對他等了一生,好不容易纔等到的這位“臭味相投”的好基友欲行不軌,法正豈會姑息?
他的眼睛裡容不得半粒會威脅到好基友劉備的沙子!
世人總說,法正字孝直,可此人又不“孝”,又不“直”,爲人睚眥必報,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簡直是典型的小人得志。
可誰又知道,法正報的“仇”,是替劉備除掉那些不能明面上除掉的“人”,法正報的“恩”,是替劉備獎賞的那些登不上牌面的“鷹犬”!
這也是法正在謀略之外,之於劉備,之於蜀漢…更重要的價值!
是關麟分析中,只要法正在,荊州派與東州派就不會決裂,孟達就不會反叛,諸葛亮的死對頭李嚴也站不起來!
“孝直…”聽到法正的話,劉備的眼眶突然溼潤了不少,他的語調中帶着哭腔,“別的都不重要,我只要孝直你康健哪…”
說話間,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滾落而下,滴在了法正的手臂上,滴在他的衣衫上,也滴入了他的心裡。
讓他心頭,那顆爲好基友剷除一切障礙的心,愈發的堅定起來!
…
…
巴蜀,軍師將軍府。
夏侯涓離開了府邸,坐上了馬車,徐徐往車騎將軍府,也就是張飛的府邸行去。
依舊蒙着面紗的黃月英,親自將她送上馬車後,就快步跑回,又到了諸葛亮的面前。
今年的諸葛亮也不過才三十六歲,黃月英小他兩歲,這是男人與女人都趨於成熟與理智的年紀。
看到黃月英進門,諸葛亮主動問:“方纔夫人講,是夏侯夫人想去看下準女婿,夫人則是想去沔水山莊看下岳丈大人…我一直想問,又不好當着夏侯夫人的面去問,夫人究竟是惦記沔水山莊內的岳丈大人呢?還是惦記着那沔水山莊中一處處拔地而起的工房…還有那一件件匠心獨運的神奇軍械?”
“瞞不過孔明…”黃月英莞爾一笑,哪怕她與諸葛亮獨處,也沒有放下這蒙面的黑紗,儼然…她對面頰上那並不美麗的胎記,還是耿耿於懷的。
“孔明不覺得…”黃月英接着說:“這些神奇軍械,還有這關雲旗…有些太過神乎其技了麼?不是我自誇,我自詡自從學習墨家機關術起,普天之下的匠藝之術沒有能與我匹敵,可…當真的看到關麟製出的這些軍械,我方纔知道,何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諸葛亮最是知曉,他這位夫人在匠藝領域的自負。
而能讓夫人說出這番話,也可見…關麟的那些作品,的確驚豔到他的夫人了!
諸葛亮的聲音很輕:“若非神乎其技,又豈能得三將軍的青睞,又豈能將我這匠藝領域自負滿滿的夫人,勾回那荊州呢?”
其實,諸葛亮還想說,何止是夫人想去荊州,想去江陵。
若他諸葛亮能脫身,又如何不想回到荊州,去看看這個能提出成立商業署約束商人;能提出廢除人頭稅,團結百姓;能提出攤丁入畝,爲國庫開闢全新的道路的神奇少年!
對他,諸葛亮也是心嚮往之啊!
這並非是師傅與弟子見的傳授,而是兩個“智者”推心置腹,毫無隱瞞的暢聊,不限於局勢,不限於軍事,不限於政務…去天南海北的暢聊。
歸根結底,還是諸葛亮對這個神奇少年太感興趣了。
他不是不收關麟爲弟子…
而是不能收,也不敢收啊!
“最近父親傳回的信箋中還特地提到…”黃月英適時接着開口:“似乎,這位雲旗公子又繪製出了又一個神乎其技的軍械?”
“什麼?”諸葛亮好奇了。
“秦弩!那失傳了幾百年的秦弩!”
隨着黃月英的話,諸葛亮微微怔住,他對秦弩所有的想象都只存在於書籍裡。
就彷彿…這一刻,當“秦弩”從書籍中躍然而出的時候,他的眼前浮現的是漫天的弩矢,是遮天蔽日,甚至是復興漢室的希望!
看諸葛亮愣神兒…
黃月英笑了,“夫君到底許不許我們去啊?”
“你要去,我如何攔得住?何況…元遜還在那邊,自從他過繼以後,迫於形勢就忙碌、操持於荊州,你作爲他的母親也該去看看這孩子。”
諸葛亮笑道:“只不過,你與夏侯夫人都是女子,此行又千里之遙,需得一位武藝高強,又熟悉路途的將軍護送!”
“孔明已經有人選了吧?”黃月英不假思索的問。
諸葛亮微微頷首,“黃漢升(黃忠)黃老將軍吧,他久居荊南,更熟悉路途,況且雲旗製造的多爲弓弩,黃老將軍又極其擅長百步穿楊,讓他與雲旗見上一面,或許會大有裨益!”
這次換作黃月英點頭了。
有黃忠護送自是萬無一失…
倒是諸葛亮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提及這關雲旗,我突然想到一事,還是昔日我派楊儀去考教他學識時,他反託楊儀尋我的一問!”
考教學識,反問師傅?
還有徒弟問師傅的道理麼?
這下,黃月英對關麟更好奇了,果然…從這兒就看出幾分傳言中那“逆子”的味道了,她連忙追問:“是什麼問題?”
諸葛亮輕輕的擡起羽扇,笑吟吟的張口:“他問我這羽扇是怎麼來的!”
此言一出,黃月英笑了,“這問題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說着話,她笑吟吟的向外走去,諸葛亮擡起頭看天色已晚,又望向夫人黃月英那燈火拉長的背影,他本想叫住黃月英…他想到該做一些夫妻才能做的事兒。
可又想到繼子諸葛元遜,想到了那麼多的軍務、政務…
他又收回了手。
他安慰自己
——『已經有一個兒子了,那麼…也算是有後了吧!』
——『只是,還是委屈夫人承受着風言風語,承受着這般大的壓力!』
誠如諸葛亮所言…
黃月英不止是面頰上有一塊兒胎記,這影響到她的美觀!
最重要的…是黃月英不能生育。
這是病,恰恰在這個時代,不好治!
如果按照歷史的記載…
諸葛瞻、諸葛果都並非黃月英所生,是諸葛亮妾室生的。
在諸葛亮回兄長諸葛瑾的一封家書中,他提及過有關妾室的事兒…那還是因爲,過繼來的兒子諸葛喬累死在軍中,黃月英又無後,於是諸葛亮便徵得她的同意後,納了一房妾室,誕下一子!
當然…
如今的諸葛亮與黃月英並沒有想到“不孕不育”這個話題上。
一來是他們也算是相敬如賓,鮮有同房之時。
二來他們彼此都有自己的事兒,也都懷揣着那個“克復中原”的偉大理想…
這個時代的人,特別是像諸葛亮這樣的人,在理想面前,有關他個人的一切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
…
司馬懿從曹操的房間中出來後,沒有回去,他等在正堂外的院落裡。
曹植也在。
顯然…他倆都知道,他倆提出的戰略…是事關接下來大魏至關重要的一步,魏公曹操的決議不會拖延太久。
很快一切都會塵埃落定…
而這院落中,似乎因爲曹植的出現,虎賁兵士特地拿來一個火盆,曹植已先圍着火盆悠然的烤着火。
看到司馬懿,他微微一笑,仍舊風流自賞:“看仲達的表情,多半父親也沒有立刻答應你吧!”
司馬懿微微頷首,其實他的心情最是複雜,他的立場始終在搖擺,可當他想到他服下的那顆毒丸,他想到了河內司馬氏,他想到了自己還不能死,他又堅定了許多。
他不該爲大魏犧牲,他不會爲任何人犧牲,他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家族…
爲了他所處的“氏家聯盟”!
呼…
看到曹植,司馬懿長長的籲出口氣,也坐到火盆旁烤火,“誠如子健公子所料…丞相還要思慮!”
曹植疑惑:“我倒是好奇,仲達替我那兄長提出了什麼法子?”
司馬懿回答:“我先猜猜,子健公子的提議吧?”
“你知道我的提議?”
“是聯吳對抗荊州?”
曹植驚訝於司馬懿窺探出了他的心思,“你怎麼知道?”
司馬懿不慌不忙:“隨着關家父子…不,是隨着那關麟的連弩、偏廂車、燃燒罐、還有這漫天強大威力的弩矢,曹丞相自然會忌憚他,可東吳的國主孫權又如何會不忌憚他?大魏不是他的對手,東吳更不是…這是顯而易見的!”
“子健公子能提出聯吳對抗荊州也足以證明…子健公子的心智這些年還是精進了不少的!只是…丞相未必會接受這份代價!”
司馬懿其實也想到了這一條,可他更想到了東吳的條件…
若是聯吳抗擊荊州,那孫權勢必會提出一條,他要淮南…他不拿下壽春是不會收手的?
那麼問題來了,曹操能讓出壽春麼?
不可能!
壽春淮河是焦潁地區南方的屏障,一旦丟了…那代價比丟了襄樊更嚴重!
當然,如果是司馬懿,如果他沒有服用關麟的那顆“毒藥”,他會提出與曹植相似,卻截然不同的一條。
並非聯吳對抗荊州,而是與東吳簽訂秘密的停戰協定,讓東吳坐山觀虎鬥!
這是孫權一定能接受的。
只不過…司馬懿還是更愛惜自己,他必須要先想辦法完成關麟交給他的任務,拿到解藥…然後想辦法脫離那關麟的控制!
這是,曹植張口道:“仲達說了我的,仲達的提議是?”
“遷都…”司馬懿也不隱瞞…“丞相早晚是要稱王的,大魏的國都一定會是洛陽!”
說到這兒,曹植斜睨着司馬懿,這一刻他深深認識到了,眼前的這個男人,究竟如何厲害?
遷都,要知道現在遷都,只能遷往洛陽!
那麼,洛陽可是二哥曹丕修築的,無疑…在那裡,他曹植與二哥爭奪世子,將經受更嚴峻的考驗!
也直到這一刻,曹植才認識到這一些年來,這個司馬懿究竟在暗中幫到了二哥多少!
曹植感慨道:“只恨仲達你幫的是二哥…”
司馬懿淡然說:“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到大魏世子之爭,已經不是我能夠決定站在哪一邊…自從荀令君死後,氏族的領袖更替爲鍾寺卿,可鍾寺卿也年事已高,接下來能接替他的又是誰呢?以前最有希望的是弘農楊氏,是輔佐子健公子的楊德祖…可現在…我司馬懿卻不得不邁出這一步!”
“也罷…”曹植抿嘴一笑,他想到二哥曹丕有司馬懿,可他也還有一個秘密武器…他也在洛陽…
或許在未來,這個秘密武器能夠給與二哥致命一擊!
想到這兒,曹植的心情多少釋然了一分。
“你還沒有替二哥贏下來,我也還沒有輸,我們就在這裡一邊烤火,一邊等着父親會採納誰的計策!看看究竟…咱們二人是誰在火上烤!”
——火上烤麼?
司馬懿“吧唧”了下嘴巴…他早就被放在火上烤了,自從從江夏歸來起。
就在這時,程昱帶着幾名士兵走了過來。
這邊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只能聽見火盆中輕微的噼啵聲,這就是魏公最後的決定了。
程昱慢慢展開了手上的詔書,聲音沉重。
“丞相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