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郭嘉進到側廳之中,先是朝着表情儀態上看不出任何問題的劉備躬身行禮之餘,目光一掃,也就注意到了那被砍了幾十段的桌案。
“奉孝可有要事?”劉備問道。
郭嘉並沒有直接回答劉備,反倒是手指朝着那些碎木的方向一指,道。
“側廳之內怎會有桌案被砍成這般模樣?”
劉備聞言,心中略有些尷尬。
於公,劉備對於自己的要求向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言於表,悲歡不溢於面”。
如今被平日裡不算親近的郭嘉所撞見這一幕,如何能不讓劉備自感慚愧尷尬。
而夏侯博見狀,當即開口承認道。
“主公,此乃博之過也,此前有一野狗不知從何處竄入了側廳之內,又在主公桌案之上來回橫跳,博一怒之下拔劍連砍,卻是意外將桌案也砍成了這般模樣。”
“看來,那野狗讓季常頗爲厭惡。”郭嘉笑着說道。
“尤是可恨……”
眼看夏侯博還欲幫自己掩飾,劉備擺了擺手,道。
“奉孝亦非外人,被子坤視爲家人一般的弟子,備也無甚可遮掩的,適才乃是備心中怒火難平,故拔劍發泄所致。”
雖說一開始劉備對於郭嘉的性子不甚喜歡,但隨着李基將郭嘉收爲心腹書童,還讓郭嘉暗中辦了不少事,甚至擔任了一個縱橫司司長。
在與郭嘉長久的接觸下來,劉備發現郭嘉的能力確實相當不凡,或許在政務上面略有欠缺,但在兵法、計謀、辯才等等俱有所長處。
再兼之,李基在離開吳郡之前,曾暗中向劉備言及:若是不決之事,可問郭奉孝。
故以,看似郭嘉平日裡在吳縣以及府衙之中是個街溜子,每日就是無所事事地四處晃悠,但實則郭嘉卻是能隨時出入不少險要關鍵之所,甚至時時都會面見劉備。
“主公倒是實誠,在下也正是爲解主公之憂而來。”郭嘉有些自得地笑着說道。
劉備當即神色一震,追問道。
“哦?願聞其詳。”
“此天子詔書,表面乃爲先生加官進爵,實乃卻是挑撥主公與先生的關係之餘,又意在迫害先生只能遠遁遼東之地,用心險惡也。”
郭嘉先是微微晃着腦袋道出了自己的判斷,讓劉備看向郭嘉的神色不禁多了幾分期待,靜聽高見。
然而,郭嘉的話風一轉,拱手道。
“故以,依在下之見,主公只需……等,即可。”
“等?”劉備不解地問道。
“沒錯,主公什麼都不需要做,也萬萬不要做那些多餘之事……”
郭嘉說到這裡之時,神色一凝,道。
“尤其是半途截殺天使,僞造未曾收到詔書之類的事情,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做。那小黃門趙良依在下觀之,實乃十常侍所派棄卒,對於吳郡之事知之不詳,意在激怒主公,尤未可知。”
劉備聞言,當即呵斥了一句。“大膽,那趙良乃是天子使節,手持節杖,備乃漢臣,又如何會襲擊天使?”
對此,郭嘉順着認錯,卻是明白劉備平日溫和,實乃性子剛烈遠甚常人,一怒之下做出什麼不智之事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郭嘉眼看着劉備臉色不善地匆匆離去後,方纔迅速地跟了上來,以免在先生不在吳郡之際釀成了什麼大錯。
而劉備呵斥之餘,卻又不敢承認剛剛聽到郭嘉所說“截殺天使”之時,產生了那麼一點點的意動。
洛陽距離吳郡極遠,又需橫渡長江,中途發生什麼意外是很正常的。
屆時再出現大量江賊肆虐長江,使得南北往來產生阻隔,這也是很正常的吧?
不過,這個念頭也僅僅是一瞬,那就被劉備所否決了,這般作爲與如今用心不明的益州牧劉焉又有何異?
旋即,劉備略微冷靜了下來後,疑惑萬分地追問道。
“奉孝所說的‘等’,於事何補?莫不成什麼都不做,陛下就會收回聖意了?”
“自然不是。”
郭嘉略微一頓,方纔接着說道。“只是先生或許對於此事已有所預料,匆匆就離開了幽州前往海外瀛洲。”
“海內外相隔萬頃波濤,主公縱是有意告知先生詔書之中的聖意,又如何能相告?”
“自然是惟有等先生自海外瀛洲歸來再言,可主公勿忘了先生曾推斷的某個時間。”
頓時,劉備猛然醒悟了過來。
李基曾推斷當今天子將駕崩於中平六年初,而如今已近中平五年,李基又尚在海外前往瀛洲途中。 只需李基呆在瀛洲一年左右再返回吳郡,屆時天子駕崩,大漢也將會隨之進入到李基口中的大亂之世。
屆時,朝廷又如何有精力追究李基的問題?
劉備沉吟了良久,長長地嘆息了一句,徹底放棄了心中過去一直暗中還在嘗試的努力,道。
“看來,眼下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不過,這卻也讓劉備心中的大石徹底地落了下來,轉而拿起放到了一旁的詔書看了起來,臉上開始流露出幾分欣喜之色,道。
“如此說來,那些閹狗處心積慮欲害子坤,不想在天下大勢面前,迫害子坤前往遼東不成,反倒是給了子坤一個‘昭亭侯’的爵位,甚好甚好。”
“沒錯,自此先生可也是大漢侯爺了。”郭嘉也跟着應道。
雖說“昭亭侯”僅僅是個比關內侯要強上一點的爵位,在列侯之中是最低一檔,但如今也遠不是再往後亂世之中的那般爵位爛大街的時代。
相反,當下大漢的爵位可是真正意義上榮耀的象徵。
須知在李基之前,因功封爵的三人,也便是平定了黃巾之亂的盧植、皇甫嵩以及朱儁,可想而知其中的含金量。
(PS:皇甫嵩與朱儁在黃巾之亂中封爵進爵是史實,文中盧植封爵是蝴蝶翅膀所產生的影響。)
“昭亭侯、昭亭侯、昭亭侯……”
劉備越是念這個爵名,就越是莫名地喜歡,當即便開口道。
“這對子坤而言也算是件大好事,須儘快派人告知子坤這個消息才成,另外季常也趕緊安排人手去幫子坤換一換府邸牌匾。”
……
而此刻遠在萬里之外的李基,自是尙不知吳郡之中發生的變故。
不過,李基對此也確實早有預料。
當下洛陽之內的形勢複雜,外有西羌進犯,內有宦官外戚的黨派之爭,再加上天子貪圖享樂美色。
在這種情況下,有君子之風的劉虞如實將戰報呈於朝堂,可以預料必然會引發一連串的風波。
只是,李基在其中的功勞不可抹殺,十常侍又大爲厭惡李基,以及在朝中影響力日益變大的袁氏亦對劉備有所針對。
李基幾乎肯定在多方角逐之下,“捧殺”會成爲最後的結果。
因此,意識到這一點的李基纔會不顧劉虞與公孫瓚的挽留,早早就率軍離開幽州,爲的便是沒有機會去接天子詔書。
只要李基名正言順地躲到海外之地,選擇不接招,其中就算有什麼詭計,也奈何不了李基。
“捧”,隨便多方怎麼去捧,李基只要不把脖子伸過去,又如何能殺得了李基?
李基或許唯一預料得稍有偏差的地方,則是會認爲朝廷會派天使前往幽州尋他,不想反倒是直接派去吳郡了。
不過,如今李基的精力更多的還是放在瀛洲身上,急於迅速經略瀛洲。
原本就不算充裕的時間,還在幽州之中林林種種耗費了四個月左右,這讓李基感覺時間更爲緊迫了。
隨着船隊重新在瀛洲啓航,依靠着孫策的指揮,倒也是有驚無險地跨過半島,瀛洲已是可以遠遠看見。
前世,李基礙於不想出國沒有機會踏足瀛洲;
不想今生,倒是以着這般戲劇性的方式看見瀛洲。
而在這四個月以來,賈詡倒是曾以書信回稟過一次情況,但其中所表達的內容卻是一切順利,但形勢複雜,紙面上難以詳細說明,靜候李基率大軍前來瀛洲之後再詳談。
當時,李基便與賈詡約定了將會前來特定海域,讓賈詡派人前來接應。
如今,隨着抵達瀛洲周邊的一處特定海域,站在甲板上的李基左右瞭望着大海,驟然發現了“會稽號”正在一處荒島背面出現,正緩緩地朝着李基的方向而來。
等雙方通過旗號進一步確認了身份,且李基遠遠地打量了一番“會稽號”船身並沒有出現什麼痕跡,方纔放“會稽號”靠近船隊。
下一刻,一道人影靈敏地爬上“會稽號”的桅杆之上,遠遠地朝着李基的方向招手,語氣興奮地大喊道。
“子坤先生,哈哈哈哈,你終於來了……”
看着甘寧那毫無儀態的模樣,李基反倒是徹底地放心了下來。
甘寧能親自來迎,那麼基本確定了先行前往瀛洲的賈詡一部並沒有出現什麼問題。
而後,李基揮了揮手,示意孫策放“會稽號”靠近自己所在的旗艦“瀛洲號”。
等兩艦靠近到一定距離後,甘寧也不等放上木板,直接在桅杆上抓着一根繩子就蕩了過來,然後穩穩地落在了“瀛洲號”的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