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大朝日,隨着殿內尖銳的宣聲,欒奕、衛寧在金甲武士押送下邁進大殿。跪倒在地高呼:“陛下萬歲!”
介於罪臣身份的緣故,大殿裡沒有響起慣有的“平身”二字。
在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落針可聞的寧靜時候,大殿最前方傳來一聲嚴肅的問話,“欒子奇,你可知罪?”
欒奕知道,說話的便是大名鼎鼎的漢靈帝了。“臣無罪之有!”
“無罪?”靈帝冷哼一聲,“衛仲道,你且說說欒子奇犯了何罪?”
“喏!”接連數日在欒奕精神肉體雙重摧殘下,幾近精神崩潰的衛寧如同打了雞血一樣,兩眼泛起綠光,“欒子奇心懷叵測,創聖母一教籠絡人心,教內募有上萬兵馬,有仿效逆賊張角禍亂超綱之嫌!”
靈帝問:“欒子奇,你可有話說?”
欒奕恭敬迴應:“罪臣確實創了聖母教,聖母教內也確有萬餘人馬!”
靈帝楞了一下,問:“哦?既如此便是認罪了?”
“臣無罪!”欒奕侃侃解釋,“陛下登基以來,三令五申要求父母官造福一方,爲轄內百姓謀福祉;教化百姓,創禮讓謙卑之盛世。聖母教由此而來,既無籠絡人心之意,亦無籠絡人心之舉。爲的就是教化萬民,教百姓尊師重道,尊長愛幼,互幫互助,互持互利,乃至善之教。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聖母教影響下,濟南國人富貴同享,患難與共,百姓變得友愛謙恭、文明禮讓,一派大同景象。如今,臣依朝廷旨意爲官做事,怎麼反倒成了居心叵測了?”
靈帝聽了這番話,不由低笑。他哪裡要求過父母官必須造福一方!這都是欒奕瞎說的,爲的是拍他馬屁。不過這樣的馬屁他愛聽,拍的有學問,也很舒服。別人也不能反駁,總不能說陛下沒要求父母官造福百姓吧?
“強詞奪理!”衛寧不肯罷休,“只有創教才能造福一方?別的地方大員也造福一方,他們怎麼不用創教?爲什麼唯獨你有此一招?足見你居心不良。”
欒奕不卑不亢,“無論是聖母教也好,仁治也罷,乃道也。道不同,目的卻是一致的。只要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便可?”
“好日子?”衛寧冷哼一聲,“只怕這好日子過着過着,就成了你欒奕的百姓了吧!”
“少血口噴人!”蔡邕憋不住,出列大罵!
“寧從不說無來由之言!”衛寧向寶座彎腰一拜,“請陛下賜臣一本《聖母經》!”
“《聖母經》?要那作甚?”靈帝疑惑道。
“其中有欒奕不臣之言論!”衛寧得意洋洋道。
“嗯?不過,那書朕可沒有!”靈帝眸子死死盯着欒奕。
衛寧則探尋似的望向張讓,張讓回道:“陛下,咱家甚是喜愛欒子奇撰寫的書籍,遂買了一本《聖母經》來看過幾回,現就在咱家書房裡。要不派人取來?”
靈帝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張讓則立刻派小太監去書房取書。
欒奕冷哼一聲,深明其中含義。怕是喜歡他欒奕的書是假,早早備下了纔是真。
不過片刻,小太監折返回來,將一冊《聖母經》遞到衛寧手裡。
衛寧翻了幾頁,道:“陛下,且聽這段。‘人權者,乃聖母所授。又因聖母博愛,世人皆可享,故人權皆可享,且萬衆等同。’陛下,您聽聽,人權等同,什麼混賬話。陛下的權和乞者的權也等同?那不天下大亂了嗎?欒子奇,你置皇帝威嚴何在?”
“什麼?竟有這話,拿來給朕看。”靈帝令畢,張讓走下臺階從衛寧手中取來《聖母經》遞到靈帝手裡。並將剛纔那段話指給靈帝看。
“嘶!”靈帝大怒,隔着老遠將《聖母經》砸在欒奕身上,“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欒奕至始至終不卑不亢,心如止水。之所以如此,乃是源於發自內心的自信。他堅信這部《聖母經》是絕對挑不出差錯來的,畢竟這部書雖只有聊聊數千字,卻凝聚了巨大的精力,其中很多容易引起歧義的觀點都可以用言語來解釋,以便迎合當前社會背景下的價值觀和倫理。而且這些解釋就連當朝大儒也絕對挑不出毛病來。這方面,他入獄期間在大儒盧植身上得到了論證。
他撿起書來,惡狠狠地道:“衛寧,汝何其毒也!爲何斷章取義矇蔽聖聽?”他擡起頭來向龍座方向拱了拱手,“陛下,衛寧只讀了一句,前面和後面的交代並未誦讀。書裡是這樣說的,‘凡蒙聖母喜樂的,聖母的靈便會注入到他的身體裡。有了聖靈纔是真正的人。’在這方面,陛下貴爲九五之尊,牧養萬民,自是受聖母喜樂的。此外,還有一句,‘人權雖相等,地位卻有懸殊。聖母喜樂誰,便賜予誰更多權柄。’”
讀到這兒他又望一眼靈帝,攤開手解釋道:“陛下,這句話意思其實就是‘君權神授’,因爲您是聖母最喜愛的人,所以才能榮登九五,得到聖母更多的照拂。此外聖母教教規還規定聖母教徒應尊敬、維護蒙聖母喜樂的上等信徒,也就說,但凡聖母教徒都應該尊敬陛下。這就證明了聖母教從根本上是維護陛下的啊!又怎能說是居心叵測呢?”說完,欒奕雙手託書,請求靈帝親自過目。
靈帝一看,還真是那麼回事。又把書砸給了衛寧。
衛寧雙手捧書,一臉震驚,“怎麼會這樣?”他哪裡知道,三句話一個在第三頁,一個在第五頁,還一個在第十六頁,離着十萬八千里,竟能聯繫到一塊兒解釋。
這恰恰正是基督教《聖經》的妙處。
靈帝雖然也生衛寧的氣,但面色顯然好了許多,帶了點笑模樣。顯然,他在爲得到了聖母青睞,可以贏得神靈保佑而洋洋得意。可是他卻不知,“只要是蒙聖母喜樂的,必然得到更多權柄”與“只要是得到更多權柄,必是蒙聖母喜樂的”兩句話按照邏輯根本不能等同。這方面,欒奕非常巧妙地運用必要性邏輯錯誤,擾亂了靈帝的思維。
“衛寧,你還有甚話說?”靈帝又問衛寧。
“他,他……”衛寧一時陣腳大亂。“他有仿效張角作亂之嫌。
“胡言亂語。”欒奕適時反擊,“想我大漢廟宇林立,洛陽城中便又不少。汝怎不說白馬寺裡的佛教徒要仿效張角作亂,怎不說各地廟內老子信徒圖謀不軌?遠的不提,你怎不說蜀中五斗米教有聚衆爲禍之嫌?怎地偏偏揪住聖母教不放?衛寧……我本不想提,可別以爲大家不知,你之所以誣陷於我就是爲了報當年渭河畔受辱之仇,當然,還有奪愛之恨!這才公報私仇,做出這等小人行徑。”
“欒奕,你胡說!”衛寧氣的渾身發抖,已是方寸大失,“我衛寧行的正坐得直。我再問你,既是無不軌之心,爲何募養兵馬?”
欒奕毫不猶豫按照郭嘉給出的答案作答。“黃巾亂起,天下大亂。陛下令各地徵召鄉勇,平叛作戰。教會的兵馬便是響應陛下號召,從聖母教徒中徵召而來的鄉勇,並不算募養兵馬。”
衛寧聞言,腦袋轟的一聲,彷彿要炸開一般。完了,完了……欒奕竟如此狡猾,把罪責推了個一乾二淨。這可怎麼辦,怎麼辦。他的目光在張讓身邊流連,一副技窮模樣。
張讓一臉怒容,暗罵衛寧無用。不過幸好他早有準備……他那雙犀利的眸子在朝臣中掃了一眼,找到目標後,輕輕點了點頭。
“陛下!臣有一事要奏!”
靈帝瞟了一眼,竟是少府卿張遂,“張愛卿,等審完案件再奏不遲。”
“陛下,臣所奏之事,與本案息息相關!”
“哦?”靈帝楞了一下,“那便說來!”
“謝陛下。”張遂略微沉吟,質問欒奕道:“欒子奇。你剛纔問衛寧爲什麼不說佛教、道教和五斗米教有謀反之嫌?讓本官來回答你好了。那些教派廟宇雖多,卻各自爲營,相互之間沒有聯繫,哪像聖母教那般相互統御,自成一體。陛下……”
他扭頭衝靈帝躬身一禮,道:“據臣所知,聖母教內等級分明。在教主之下,分設十二紅衣主教。十二紅衣大主教之下設有正副宗主教各一人,負責一州之地的教會事務;宗主教之下則是正副郡國主教各一人,負責一郡或王國傳教事宜;郡國主教之下則是大主教,負責一縣;大主教之下還有區主教,則就落實到了多存結合的一片區域;區主教手下還有神父、神僕若干……這些人員他們自稱爲神職人員。其實就臣看來,這些神職人員簡直跟朝廷官吏一樣,按月領取俸銀,其負責一縣傳教事宜的大主教,俸銀比朝廷縣令還高,儼然就是一個朝外之朝。對於此事,欒奕如何解釋?”
“這……”欒奕雙肩猛地抖了一下。最擔憂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無疑,神職體系正是聖母教最大的軟肋,別人最容易在這上面做文章。“啓稟陛下!聖母教中確有神職人員,但設置神職人員的目的並非建立朝外之朝。而是爲了便於管理教派,統一思想。避免心懷不軌之人誤讀教義,藉此做出有害於朝廷的舉動。”
“好個巧舌如簧的欒子奇。” 張遂冷哼一聲,“怕是恰恰相反,爲的是統一思想,一致對付我朝吧!陛下,昔日張角之太平道內設渠帥、大方。如今欒子奇之聖母教比張角劃分更細。數世間教派,給信徒配以職務者,唯此二教。欒子奇險惡之用心昭然若揭。”
“欒奕!”靈帝大怒,“來人,把這意圖謀逆者推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