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真龍卸甲

興平元年五月中,長安城迎來了一次盛大的凱旋儀式。

說起來很奇怪,天子這次出兵河內一戰,論對漢室的意義來講,絲毫比不過當年誅殺董卓,抹滅百姓頭頂上那層恐怖陰雲來的至關重要;論漢威浩蕩、犁庭掃穴之功,不如出兵關東討伐逆賊袁術那般驚耀天下。

就算是馬超、魯肅關西一戰,也比這次天子只收復區區河內一郡來的要顯眼、意義非凡些。朝中那些公卿大臣們,真想不通天子這回又是耍的哪門子瘋……尤其,他還分明在接到了關中大旱這一災訊的時候。

不過,想不通歸想不通,這些大臣還是在鍾繇的指揮下,忙得屁顛顛腳不沾地。那些腹誹的話,最多在手忙腳亂的時候抱怨一下而已。並且,還是不留神說了之後,趕緊跟做賊般看看左右有人沒的那種……

咱這位天子,惹不起啊!

經歷了幾年的交鋒後,這已然是滿朝公卿大臣對劉協的普遍認知了。

劉協臨近長安的時候,大軍便要三十里一停,十五里一遣使。穿着紅綢綵衣的信使在背上插一杆旗子,上書十五里,三十里之類的數目,需要環城跑一週,告知百姓天子將要來臨。

當一個綵衣信使揹着十五里的旗子跑進未央宮之後,洛城門就已經被封鎖了,不許閒雜人等走動,南軍七署中期門軍卒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手持長槍站立在大街的兩邊,洛城門城樓上十二個號手一起鼓動腮幫子吹響巨大的號角,“嘟嘟”的低沉之音遠遠地傳遞了出去,這就是著名的回軍號。

老鄒聽着這號響,眼睛不由就溼潤起來:“長安多少年沒有響過這號聲了……當年跟着段穎老將軍的時候,依稀記得還聽過一回。長安百姓擲花拋果,歌舞不絕,長者攔馬,少者捧酒,綿延十里不絕,兵戈交擊之聲壓不住震天的喝彩……何等的榮耀……想不到,黃土便埋脖子的時候,又聽到了這麼一回……

老鄒的感慨還沒有完,洛城門外就傳來了一陣地動山搖的聲響。高順的八百陷陣營真的沒話說,除了各種戰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外,就連當儀仗隊的開路先鋒都十分酷帥。飄逸的紅色流蘇在戰馬的奔馳下,就如同一團燃耗的火焰,瞬間點燃了長安百姓們的熱情。

隨後,當漢室兵卒們排着整齊的隊列拱衛着劉協而出時,人潮忽然便開始涌動起來,比肩接踵。人們擠過來、擁過去,聲聲呼叫,如狂如醉。爭着搶着,瞻仰着那位帶給他們安定和驕傲的大漢天子。

而就是這一瞬,那些負責秩序的期門將士,一下就將自己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他們彷彿遭遇到了戰場上敵人最兇猛的衝鋒,很多將士的盔甲被撕破了,原本閃亮的頭盔也歪了,就連靴子都被踩掉了無數只。

這些期門將士不是沒有上過戰場的菜鳥,事實上,作爲南軍當中虎賁、羽林、期門這三支曾經最有名的編制,這些期門軍都是從北軍五營及郡縣兵中挑選出來的百戰之士。然而,這些在戰場上從未皺過眉頭的勇士,此刻卻焦頭爛額起來。畢竟,只有兩千人數的他們,面對是整個長安以及關中各地聞訊而來的百姓。並且,還是熱情爆發的百姓。

令這些期門將士不敢置信的是,他們發現最難對付的,並不是那些成年壯碩的男子。相反,平日裡端莊賢淑的姑娘小姐們,纔是他們最恐怖的夢魘。因爲,在天子的身邊,一位俊美無雙的白袍小將,掀起了錦馬超之後的第二次狂潮,無數大姑娘、小媳婦們,提着竹籃子,往他身上撒花、擲果,尖叫着:“趙雲,趙雲……”

可憐那位跟呂布對戰都毫無懼色的趙雲,似乎根本沒有想到長安百姓竟如此狂熱。一時間,他一雙俊臉漲得通紅起來,雙腿就有些僵硬,讓**的照夜玉獅子很是不滿,狠狠地打了一個響嚏。

“子龍,第一次吧?”

一聲略帶調戲的聲音傳入耳中,趙雲慌忙抱拳回話:“是,陛下。”

“無妨,習慣了就好。”安之若素的劉協坐騎在照夜白上,倒是一副見慣風浪的模樣。閃耀的明光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彷彿一尊真正的少年戰神下凡。薄薄的嘴脣總掛着一絲不經意的笑,愈加顯出他的俊朗無匹以及逐漸成熟的迷人魅力。

“子龍,放輕鬆,此番你凱旋而歸,朕早已將你千里護衛劉太傅之事傳頌於長安。你便好生享受自己應得的一刻吧。”劉協眉目歡快眨動,循循善誘着趙雲:“來,按照朕的旨意來做,擡手微擺,側臉,對,微笑……”

“諾……遵命。”趙雲條件反射地舉起自己的右手揮動,對着那些少女們微笑起來。然而,就是這一動作,整片大街上頓時響起了一陣驚喜和焦急的聲音。

“啊,子龍大人對我笑了!”

“夫人,夫人,您怎麼了?快給夫人端水來……”

“小姐,小姐……您怎麼暈倒了?”

“子龍,你果然禍國殃民啊。”劉協得意地看着愈加不知道該怎麼辦的趙雲,笑得很是燦爛。

終於行進到了未央宮前,一隊隊漢軍兵士在空地上重新列陣,風從昆明池上吹過,各色戰旗獵獵作響。全城所有的目光一時都聚集在了未央宮前的高臺綵樓上,先前的歡呼都彷彿幻景般瞬間消失於無聲。所有人望着那從照夜白上跳下來的天子,雙眼中似乎開始跳躍着一股火焰。

他們都知道,那是大漢的天子,他們的君王!

就是那位只有十四歲的少年,一個在深宮中兇險中求存、韜光養晦的孩子,憑着自己天縱英才的智慧,一步步改換了大漢的天地,功蓋當代,挽狂瀾於既倒,名符其實地站在了人生的巔峰上!卻又心憫蒼生,勵精圖治恢復漢朝富庶繁榮,一個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他滿懷豪情壯志地活着,以天子萬金之軀親臨戰陣,又如神鬼般巧施妙計,將敢於漢室爭鋒的賊寇玩轉於股掌之中,怎一個人生風流?!

這樣光輝萬丈的少年,贏得長安全體百姓發自內心的仰慕,也就不足爲奇了。更不要說,他的身上,還寄託着那些在亂世中苦苦掙扎的黎庶希望。他那七尺的身軀,早已不再是一具簡單的肉身,更是整個天下十四州的縮寫,他此刻走的每一步,都好似漢室那堅定而光輝的未來!

大鴻臚周奐在這樣的情緒激盪下,也有些動容了,嗓音嘶啞地喊道:“河內事畢,大功告成,天子歸朝,真龍卸甲!”

當最後卸甲二字出口,鼓樂大起,所有百姓一時情不自禁都扯着嗓子吼道:“天子歸朝,真龍卸甲。止戈止武,天下太平!”

劉協就在山呼海嘯中走上了高臺,兩側立時走出兩排端着盤子的盛裝宮女。御盤之上,是劉協的黃龍朝服冕冠。而走在這些宮女最前方的,是那雍容華貴無雙的大漢皇后。

伏壽就這樣款款而來,明豔奪目的臉上,是大漢的莊重和驕傲。可盈如秋水的眼中,卻止不住閃過一絲絲劉協妻子纔有的癡念。劉協愣愣看着自己的伏壽,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鎧甲是如何被換上了冕服。

縱然千般不捨,伏壽也無法同他說出一句話便飄然離去。而在一些禮官又舞動消災祈福後,劉協上前大踏一步,猛然對着天空中的太陽掣出倚天劍,仰天高呼道:“漢室威武!”

“漢室威武,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金色點點的萬丈光芒下,滿城百姓及所有公卿大臣、將士悍卒同時跪地高呼,如波濤一般的聲響,震得整個長安城都似乎顫動了一分。

這一刻,永駐青史,更永留人們心頭。

而劉協則微微環顧這一不可思議的奇觀,玩世不恭的臉上,再一次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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