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爾予取予求三日’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一頭豬都可以理解。對於軍營清苦、心理壓力極爲殘酷的兵士而言,這更是最激憤他們獸性的狼嚎。
攻城戰打到此刻,作爲炮灰的民夫雜役、囚犯罪徒早就被慘烈的戰鬥給變成了屍體,留在戰場上的,是曹操引以爲傲的青州兵。
這些兵士原本就是被張角蠱惑的黃巾賊,是在亂世被完全逼迫出了獸性的狼,曹操一直精心用戰鬥刺激、和屯田壓抑等等方式來滋養着這些野獸的暴戾。此時終於聞聽到最想聽到的軍令,他們一個個都忍不住振臂高呼起來,齊齊再度望向富庶的廬江城,很多兵士的眼珠子驀然便紅了起來。
同一時間,聽聞到曹軍命令的廬江百姓,則也一個個眼珠子紅了起來:曹操在將青州兵的獸性和戰鬥力激發到極致的時候,也同時將這些百姓們的同仇敵愾之情給徹底激發出來。
畢竟,廬江百姓更加確認曹操就是喪盡天良、冷血無情的畜生,而敢於不計生死跑上城牆的百姓,也不會再讓自己輕易被恐懼嚇倒。
彷彿剛纔慘烈的戰鬥只是中場休息,隨着曹操的一聲令下,本來已異常酷烈的城頭廝殺,瞬間便變得更加慘烈起來。青州兵們一個個狼嚎着衝向廬江的百姓,徹底將最兇戾的暴虐釋放出來,攻擊的浪潮陡然狂涌起來,一波接着一波。
面對早已習慣廝殺也精通廝殺的青州兵,很多百姓往往要五六人同時出手才能敵住一個青州兵。城牆上的局勢立刻發生了變動,幾乎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那些攀爬上城牆的百姓就被青州兵們屠戮殆盡。
幸好,這個時候魏延也責無旁貸地成了指揮者,他大聲吶喊着讓百姓們退守到城牆的石樓處,利用狹窄的空間將青州兵的優勢壓制住。
兩方隨後就在石樓處爆發了殊死的搏鬥,都踩着層層疊疊的屍山血海,頑抗死戰。青州兵佔了經驗和武器的優勢,而廬江的百姓卻彷彿源源不斷。從石樓到城牆的短短几十步,無數的銳兵利器在對砍對殺,鏖戰雙方咬牙切齒,流血殷然,到處是刀光劍影,城頭上人體很快也壘了起來,雙方就踩在傷者、死者的人體上繼續廝殺,慘叫聲接連不斷。
曹洪部下的司馬晏明一屁股倒在垛子牆邊,扯了片戰袍扎住臂傷,一時半會兒看來還難以止住流血,纔沒過片刻,包紮的布條就變成了絳紫色。
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可臉上的怒氣卻有增無減:這些百姓到底怎麼回事兒,怎麼被自己猛衝了數回,那看似脆弱鬆散、毫無陣法精要的防禦線,怎麼就那麼難以突破?!甚至,隨着戰鬥的推進,這些百姓反而越發難纏了起來。
這些還是他記憶當中隨意縱馬屠戮,甚至殺死他們至親都不敢反抗的百姓嗎?大漢朝的百姓,難道不再是一隻只待宰的羊了嗎?!
晏明想不通,但心中惡氣卻愈加憋堵起來。好在此時攻上城頭的曹兵越來越多,那些廬江百姓的防禦線也逐步被摧毀,讓他可以欣賞一下到處的刀光掠影和橫飛的血肉。
晏明自認爲自己就是爲戰亂而生的,也十分以粗暴的脾氣和兇猛的衝殺爲豪。可就在他準備緊一緊綁縛傷口的戰袍,再一次衝入戰場的時候,忽然聽到旁邊響起了赤腳踏在城牆上的聲音。
偏過頭一看,原來又有四個衣衫襤褸的賤民,拿着木棍木筢子之類的東西從城牆下面跑了上來。等看到晏明凶神惡煞一般盤踞在此,卻又畏畏縮縮地猶豫不敢上前。
晏明頓時惡毒地笑了起來,這四個賤民來的正是時候,正可以讓他稍微發泄一下胸中的惡氣。
他隨手甩掉環首刀上的血污,刀鋒映着夕陽顯得格外詭異,又揮了幾下,感覺體力恢復了少許,於是向那幾人獰笑着走過去。
見一身鮮血淋漓的晏明嘴角的微笑,那四個百姓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發一聲喊,舉着手中簡陋的武器衝了過來。
這倒大出晏明的意料之外,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猙獰笑道:“他媽的,見了老子居然不跑,膽子倒不小啊!”身體一晃,繞過了最長的木筢子,刀鋒輕巧地砍在使筢子那少年的肩膀,將那少年的右臂切了下來。
隨後一腳踹在另一人的小腹,那人痛得跪倒在地,被他好以整暇地手起刀落,斬下了腦袋。最後回頭一刀猛力斬落,將身後那用木棍的百姓連人帶棍劈成了兩片。
輕輕鬆鬆斬倒了三人,還剩下一個中年的漢子,站在橫七豎八的屍體中間簌簌地發抖。
晏明看着他,嘴角浮現出一絲獰笑:狼就是狼,羊就是羊,就算樣被逼急了,也不可能有着狼的利爪和牙齒。
待要再向前邁步,給那個中年人一個完整的結局時。卻不料腰間一緊,已經被人從身後抱住。回頭一看,卻是那先前斷臂的少年。
“爹,你快跑啊——”那少年一言未畢,驚天動地的慘叫已然響起來——晏明回刀過去,找到肩膀向下一刺,將他剩下那條胳膊的筋絡也割斷了。
少年頓時痛不欲生在地上匍匐掙扎,真切刺骨的疼痛讓他在冷汗和痛呼當中輾轉。一旁那老父親看樣子是被嚇癱了,愣在了當場,晏明則饒有興致地看着這父子二人,忽然才找到了他心目中百姓的樣子:賤民,不就該如此任人欺凌、不敢反抗纔對嗎?
他慢慢將刀鋒伸到少年的臉上,輕輕劃出一條傷口。血涌了出來,跟淚水混在了一塊兒。做完這些,晏明才感到胸中的惡氣漸漸疏泄出去,隨即被一抹隱然的興奮所取代。可惜很快他就覺得不滿足,一刀刺入少年的腹部又攪了幾攪,父子兩人的慘叫才同時在耳畔響起。
看那少年不斷抽搐,晏明走到那已經癱倒在地的漢子面前,舉刀欲斬,卻忽然又拿不定了主意:輕易殺了他,可就沒什麼意思了……
還沒等他想好,地上這當爹的漢子也不知從哪兒涌出一股神力,忽然大吼着一頭撞向他的小腹,隨即抱住他的腰,奮力將他向後推去!
饒是晏明,一時也被如此猛烈的反撲給弄糊塗了,等到反應過來,腰部已經被這廝重重地頂在了垛子牆上!
這可不妙!
他咬着牙握刀從漢子的後背插下去,一刀下去,鮮血噴涌如泉水一般,可那漢子卻恍然未覺,仍然大聲哭吼着死死抵住他的身體。
晏明大吼大叫,但都無濟於事,他爆發蠻勁竭力掙脫,竟仍一時間不能從這身材嶙峋的漢子手中掙脫。他心中大急,大罵着連插數刀,每一刀都直透這漢子前胸,鮮血將兩人的衣服全都染得通紅,怎奈此人就是不鬆手,一雙臂膀猶如鐵箍一樣勒在腰間!
隨後,漢子瞪着猩紅的雙眼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抱着晏明一起摔入了滾滾的洪水當中。
晏明驚恐萬狀地嘶叫着,從來沒想到過一個百姓竟然能跟他這樣的軍中精銳同歸於盡。可現實就在眼前,那漢子一雙眼睛還在半空死死盯着晏明,渾濁的眸子裡充滿了憤怒、悲痛、決然和堅毅,卻惟獨沒有恐懼和後悔。
“殺光這些禽獸,不能讓這些畜生邁入廬江半步!”漢子最後遙遙喊出了這句,跌入洪水當中後,似乎走得很安詳。
可憐的晏明卻沒有這麼幸運,先被洪水席捲着直接撞上了城牆,隨後又被破水而來的曹軍船隻將腦袋撞成了西瓜。破碎的屍體很快不見,被盪滌污穢的水給沖洗開去。
再之後,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曹操,忽然就心神一悸,一抹說不出的陰印瞬間從心中裂開。猛然回頭遙望身後的漢軍,看到漢室天子身影已攸然不見時。他再一次感覺,自己好像犯下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