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氣,似乎有些過分的乾燥。
在魯郡附近,一支魏軍正在休息之中,他們已經追擊了吳軍十幾天,開始有些疲憊。
魯郡是青州與徐州中間的一個小郡,再往前幾十裡地,就到了徐州境內。此時,曹彰與曹休兩人正站在一個樹蔭之處,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些爭吵之聲,遠處的幾匹戰馬正在愜意的啃食着野草,對於人類的世界,它們漠不關心。
“子文兄,這樣的消息,我前段時間已經得知了,但是,真的下不去手!”曹休看着曹彰,有些心虛的說道。他口中的子文,正是曹彰的表字。
曹彰不滿的看了一眼曹休,冷冷一笑:“文烈,你也是久戰之將,豈不知軍令如山!魏王既然早就給你發過書信,爲何不執行?非得魏王再次督促與我纔可以嗎?”
曹彰是曹操的親生兒子,與曹休的養子身份不同,所以面對曹彰的質問,曹休不敢反駁。
見曹休低頭不語,曹彰再次說道:“三日!我給你三日時間,如果不能取司馬懿人頭,你就拿着自己的人頭去見魏王吧!”
一語說罷,曹彰大步離去。
原來兩人竟是因爲司馬懿的問題在爭執。
曹休表情複雜的看着曹彰離去的身影。他將手伸入懷中,摸出一封早就被汗水浸透的信件,再次翻看起來。
這是一個月之前曹操從許昌發來的信件,在信中,曹操要求他尋找機會,除掉司馬懿。
初次看到信件,曹休嚇了一跳。他仔細的看了半天,將筆跡與印信都覈實了一遍,確認不是敵軍僞造的之後,才靜下心來思索如何行動。
曹休知道,魏王曹操是將壽春之失和張遼之死,全部算到了司馬懿身上。可是,自己與司馬懿長期交往,雖然司馬懿爲人有些野心,但是也罪不至死。更何況,本次的吳軍大肆進攻,席捲中原之事,與司馬懿確實沒有什麼太多的關係,一切都是偶然而已。如果僅僅因爲這樣的理由,就殺了司馬懿,自己於心不忍。
再加上後來司馬懿巧使妙計,將甘寧大軍盡數吸引至鄴城附近,最終轉敗爲勝,現在正一路高歌,追殺甘寧的敗軍,司馬懿正在將功補過,曹休本來以爲擊潰了甘寧軍團,收復了失地,魏王就會原諒司馬懿,誰料現在竟然又書信給曹彰,讓其督促自己,斬殺司馬懿。
是殺是放?
曹休還是猶豫不決。
想了半晌,曹休最終決定,去見一見司馬懿。
司馬懿的行帳,在於中軍,四周有幾名士兵守衛。
見曹休前來,士兵急忙行禮。
曹休自己拉開營帳的布簾,慢慢的走了進去。
營帳之內十分簡譜,一處草蓆,一個方桌,司馬懿正端坐在方桌之前,慢慢的讀着一些書卷。見曹休前來,他急忙起身:“參見將軍!”
“軍師!這段時間,辛苦軍師了!”曹休有些掙扎,他右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之上,來回摩挲着。
司馬懿看着曹休的面孔,再順勢掃了一眼他的身軀,在曹休的右手上略微停留一會,才慢慢開口:“將軍此番前來,爲公
爲私?”
“何爲公?何爲私?”曹休聽司馬懿這麼說,有些意外。
“公者,你爲將軍,我爲軍師,你我單談徵戰之事,私着,你爲朋我爲友,你我生死攜手,可以相互推心置腹而已!”司馬懿略微一笑。
“生死攜手嗎?”曹休猛地一聽,有些發呆。他瞬間聯想到兩人一起征戰的歲月。當初張遼新亡、壽春失守,曹休惶惶然,正是司馬懿運籌帷幄,制定撤退路線,尋找反攻的契機,才最終將甘寧一步步引入鄴城,不經意間,已經相伴近一年,戰火中產生的情誼,往往是最爲珍貴的。
“將軍此番,可是要取我性命!”司馬懿見曹休發呆,猛地大喊一聲。
聽到司馬懿的喊聲,曹休放在劍柄上的右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慢慢滑落到一旁。他面色複雜的看着司馬懿,猶豫許久,然後從懷中摸出信件,遞給了他:“仲達,這是魏王的手信,我知道你無反心,但是魏王明令如此,現在又有曹彰將軍督查,殺你,我於心不忍,不殺,王命難違!我當真爲難啊!”
司馬懿有些驚訝於曹休的表現,他遲疑的從曹休手中接過信件,慢慢的看了起來。看完之後,他擡起頭看着曹休:“曹將軍,我對魏王之心,日月可鑑,奈何魏王要取我性命?”
曹休搖了搖頭,無奈的站立在司馬懿身旁。
“也罷也罷!既然魏王執意如此,你殺了我便是!”司馬懿放下手中的書信,整了整衣衫,端坐在曹休面前,閉上了眼睛。
“嗆”的一聲,一把利刃頓時出鞘。營帳之內空氣瞬間寒冷幾分。
曹休默默的拔出腰中利劍,對着司馬懿的方向,一刀劈下!
刀勢過後,司馬懿緩緩睜開眼睛。
他面前的木幾被一刀劈爲兩段。
“將軍,你不殺我?”司馬懿緩緩問道。
“我信你!你現在走吧!一切罪責我來承擔!”曹休慢慢收回利刃,轉身就要離開。
“魏王如今已經老邁,是非不分,這樣亂殺謀臣,一定是爲了給接任者鋪設道路,如果真是如此,那麼,將軍你,可曾爲自己想過退路?”在曹休身後,一句話突然傳來。
曹休慢慢轉過頭,看着司馬懿:“仲達,你此話何意?”
“魏王現在病情日重,恐怕不日就要歸天!魏太子曹丕文不成武不就,魏王在時,可以憑藉他的威望鎮壓文武諸將,但是一旦魏王不在,曹丕接任魏王,以他的胸襟,肯定容不下你等領兵在外的兄弟,到時候,輕則奪取兵權,重則牢獄之災。將軍以爲我說的可有道理?”司馬懿看着四周破碎的木幾,似乎在自言自語。
“我與魏太子自幼長大,即便他爲魏王,豈會如同你說的一般?休要胡言!”曹休面龐冷峻,冷斥一聲。
“是非曲直,單憑將軍定奪!屬下會在徐州城附近隱居,如果有朝一日,司馬懿所言應驗,將軍儘可以找我,司馬懿定報今日不殺之恩!”司馬懿說完,俯身下拜。
曹休心情惆悵的離開營帳。
半晌之後,有士兵前來報信。隨軍軍師司馬懿潛逃,不知所蹤!
曹彰知道後,狠狠的訓斥了一番曹休,兩人派遣幾百人的斥候打探,最終也沒有絲毫消息。
得知司馬懿逃亡的消息後,曹操雷霆大怒,他認爲這是司馬懿畏罪的表現。一面下令四處緝拿,一面責令斬首其在許昌的家人。幸虧有賈詡、陳羣等一干老臣阻攔,纔沒有殃及他的家人。
“文和,別人都稱你爲毒士,此番爲何要維護司馬懿的家人?”曹操在幾個侍女的攙扶下,此時正躺在軟塌之上,懶洋洋的曬着太陽。
在他下方,賈詡老態龍鍾,卻依然保持着聆聽的姿勢。
“主公,司馬仲達對魏軍也有諸多功勞,以現在魏軍的反擊來看,收復青州、徐州指日可待,雖然有主公的謀劃,但是司馬懿功不可沒,一旦消滅了甘寧的大軍,拿下江東也未必不可能,總的來說,司馬懿功大於過,所以,太爲難他的家人,恐寒了諸多文臣的心啊!”賈詡慢慢的說道。其實,他知道司馬懿是被冤枉的,但是他不敢說,這個時候,如何能違逆曹操的意思。
聽賈詡說道徐州的戰事,曹操面色纔有些好看。
“現在那邊已經打了快一年了吧!孤的幾個兒子,沒讓孤失望!”曹操有些欣慰的看着遠方,似乎能看到曹彰與曹休的面孔。
“但是,老臣有一些疑慮啊!”賈詡見曹操如此,慢慢低頭。
“恩?你這老傢伙,又在勾引我的興趣,別賣關子了,說吧!”曹操對賈詡的話語摸的十分清楚,他知道賈詡肯定是有話要說。
“太子與主公不同,他長期居於許昌,對部隊不熟,現在許多曹氏宗親都領兵在外,君重於內而輕於外,是大亂之起因啊!”賈詡是曹丕最忠實的支持者,曹丕之所以能成爲魏太子,與賈詡長期的扶持與指導分不開,看到曹操對外出征戰子嗣的喜愛,令他感到一些緊張。
“恩?”曹操聽完,額頭猛的一緊。曹丕性格陰沉,與自己相似,但是自己是在馬上治天下,而曹丕自成人以來,根本沒有領兵出戰過,被賈詡一提醒,他才猛地想起關鍵之處。
“文和以爲,孤的子嗣會在孤百年之後威脅到丕兒的王位?”曹操玩味的看着賈詡。
“老臣只是擔憂河北袁氏子嗣奪權的事情再次發生而已!”賈詡不置可否。
昔日袁紹寵愛自己幼子,但是幼子沒有兵權,袁紹死後,幾個兒子紛紛作亂,將河北之地搞得分崩離析。賈詡竟然用這樣的往事刺激曹操,可見其內心隱藏的陰晦之處。
果然如同他所料,話語一出,曹操就不再說話。
他思來想去許久,才慢慢開口:“文和所擔心的,也就是曹彰、曹休、曹真等幾人而已,待徐州之事完結,孤收回他們的兵權就是!”
在曹操看來,他們的兵權,都是自己給的。爲了曹魏的基業,犧牲幾人,成就曹丕的穩定繼承,也是在所難免。
賈詡見計謀已經達到,眼角微微含笑,起身告辭而去。
留下一個深思的曹操對着滿地的落葉靜靜發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