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董卓再度醒來時,睜開眼便見到人來人往的隴都府衙大廳……穿着棉質公服的官吏人來人往,涼國這座不亞於直轄三州大漢的國度機器正在瘋狂運轉。
隴都府衙的大廳非常之大,內裡容納十餘個官室供涼國官吏辦公,這是涼國一切政務的最中心。
而董卓,就這樣突兀地穿着鎧甲躺在大廳,昨夜從馬上墜下的昏沉感還未散去,周圍穿行的官吏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周圍沒有一個護衛,身上也沒被繩索束縛……這跟董卓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樣啊。
突然,一個青年官吏徑自向他走來,端着溫茶笑道:“董使君醒了?要不要喝點溫湯?”
“不用!”董卓皺着眉頭,看誰都有點兒防備,急忙起身問道:“馬越呢?”
“涼王殿下在裡面等您。”那官吏對董卓的橫眉冷對也不見怪,仍舊帶着職業性的笑容返身指着最裡面的官室笑道:“您醒了便去拜見吧。”
董卓點點頭,一面小心地東張西望,一面皺着眉頭向裡面走去。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到隴都官室,這兒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是那麼陌生。這種上百個官吏擠在一間官寺裡處理政務的情形已經很少見了,至少近十年他未曾見過這樣的情況了。感覺好像回到了青年時期,初立戰功的他前往洛陽爲郎,後被袁隗看重做了袁府門下吏。那時也是這般,終日埋首案牘之中不覺枯燥。
現在看來,涼國官吏的待遇要比大漢好上太多,但凡公府人員在冬日都有棉質的官服冬衣,至少不會被凍的瑟瑟發抖。
“那個跟你一同前往西域的酒泉太守叫什麼名字?”方纔走到虛掩的門口,便聽到馬越的聲音,裡面好像還聚着不少人,便聽到馬越說道:“蘇則是吧?他的履歷如何,任過太守,你與他共事十年,他的能力如……咦,仲兄你醒啦,這邊坐,稍待一下。他的能力如何?”
馬越見到董卓推門進來沒有一點兒驚訝或意外的神色,只是招手指了指身旁的几案招呼董卓坐下,接着轉頭對馬玩說道:“西域大都護這個職位對於涼國而言是重中之重,能否利用西域廣闊的土地與衆多國度爲我們所用,全在這個官位了。西域大都護需要被西域人所接受,要讓西域人信任,從而使我們的制度與政策更好地在西域推行下去,這個位置很重要啊!”
“不錯,蘇則他在西域還是廣有聲望的,能爭取到二十七個國家平定,他有很大功勞。”馬玩點着頭說道:“在大局上,蘇則要遠超在下,爲人正直,我認爲蘇則是足矣升任西域大都護的……況且,平定西域的功勞,蘇則是配得上西域大都護這個官職的。”
“嗯……這樣,那你便代我傳信與蘇則吧,西域大都護,便定下是他了!”其實馬越更想讓馬岱或是馬超去鎮守西域,那個地方太過重要,但馬玩的一心保舉讓他改變了主意。放下心事,他轉頭對董卓笑道:“仲兄,昨日小擎兒去你府上,你都跟他說什麼了?這小子回去非說我想害他,還扯什麼借刀殺人一類的東西。”
董卓看着馬越,若說馬越一點兒都不在乎他昨夜的反叛那是放屁,環顧四周沒見到一個帶着刀的衛兵,他真不信馬越能毫無防備地就這麼將他放在官寺裡。儘管憂心,卻也不願率先開口問,只得說道:“董某能與他說些什麼,無非是聊些陳年舊事罷了。”
“嗨,我那孩兒不叫人省心啊,竟然還說我老謀深算!”馬越滿不在乎地笑笑,一手撐着腦袋坐在胡椅上擡手對董卓指着几案上泡好的茶水說道:“仲兄嚐嚐,張魯送來的茶餅,味道還不錯。”
董卓也不喝茶,只是悶頭坐在那裡半晌才擡頭問道:“董某那些兄弟呢?”
幷州軍。
“放心,沒死多少人,阿若帶着你到城頭守軍一出就都降了。”馬越扳着指頭盤算道:“可能有兩百多傷亡吧,剩下的都收押起來了,過些日子送回幷州,仲兄不必擔心。”
董卓聽到馬越沒趕盡殺絕,心裡終於落下一塊大石頭,這時也敞亮起來,擡頭對馬越說道:“行了三郎,事情董某都做下了,要殺要剮都隨你了。”
說着,董卓端起茶水,牛飲一口,起身時已經帶上了引頸就戮的表情。
“誒誒誒,兄長,說什麼殺剮,別弄這麼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搞的人不好收場。”馬越起身一把拉住董卓,指着門外說道:“想走現在就能走,方圓五里一個護衛都沒有,我說真的……我兒子說得對,兄弟倆鬧脾氣了,和好就是。”
“你真不殺我?”董卓愣住了,難道這馬越還真能聽一個孩子的話,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打了一仗,就這麼不聲不響地和好?
“我說真的,別提殺不殺的,就算你昨夜攻入王宮,還能真殺了我不成?”馬越看着董卓,臉上帶着顯而易見的驕傲,含笑問道:“你能嗎?”
這個時候,天底下誰能殺得了馬越?別的不說,那兩萬七千名登記在冊的隴都商賈便要扯起造反大旗,每個商賈身邊十個護衛便是二十萬之巨的大軍。誰敢殺馬越?涼王馬越,是全天下唯一一個正視商賈的諸侯,全天下商賈的恩人,誰敢在這個時候殺馬越,那便是斷了天下商賈的財路。
這個時代的商賈,是一羣亡命之徒。大漢每臨大戰,兵員不足,便將大獄中的囚犯與走卒販夫充軍去戰場上拼個生死……只有馬越,不拿他們的性命當兒戲,反而給他們創造了一座支持商賈互市的城市。儘管他們謀不能思變,勇不能赴死,但一顆感恩戴德之心卻是不假。
同樣的,商賈也都明白,碰到這個這樣的諸侯是他們的福分。
涼國日漸富強,通西域經年,未曾興兵事,廣積錢糧已經令涼人對馬越感恩戴德。裡裡外外,便是皇帝只怕都不敢處死馬越。
董卓也愣住了。
面對馬越的問題,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問自己,老子真想殺了馬越嗎?他不知道。
憤憤不平、不安於之下的情緒是絕對有的,但他想過殺了馬越嗎?恐怕,從來,沒有!
“好了仲兄,別想那麼多。事情既然過去,那就過去了。不過既然動了刀死了人,也不能沒有一點兒說法。”馬越拍拍董卓的肩膀,無所謂地拱拱手,指着門外拍拍手說道:“將爵印捧出來。仲兄,除了這樣的事情,幷州牧肯定是沒了,接任的人已經在路上,估計這會兒已經進入幷州境內。不過你也別失望,一把年紀,還是下野來得好。我給你準備了臨洮侯的爵印,也算衣錦還鄉,可有異議?”
這個時候問人可有異議,是不是晚了些?
董卓還能說些什麼,這對他而言已經是非常不錯的結果了,深深地看了馬越兩眼,接過爵印,這才帶着些許的感激對馬越說道:“謝謝。”
弄到了這步田地,還能說些什麼呢?
董卓搖着頭,有些悵然若失地走出官寺,擡起頭正午的陽光正好,彷彿要消融冬季的寒意一般。
待到董卓走得遠了,馬越這才關上門對幾個涼國將領說道:“你們說來看看,曹孟德在這個時候邀我出兵冀州,繞過潼關由幷州直擊鄴城……算怎麼回事?”
董卓前番的提議正是要由幷州翻山越嶺,直接進攻冀州與幽州,將北方最廣袤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馬越沒有同意,而就在今日早間,涼國收到來自洛陽的求援信,曹操希望馬越由幷州出兵,與他的兵馬共擊公孫瓚,寄望於聯軍大部一舉攻破鄴城,使公孫瓚無路可逃。
爲了這一戰,曹操可謂是籌謀良久,此時北方的劉和、閻柔已經羽翼豐滿,蓄勢待發要踏平公孫……轉眼之間,董卓提議時尚不如意的戰局竟變得十分有利。
“若董仲穎沒反,該多好。”馬玩嘆了口氣,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不敢說出的心聲。若董卓未反,有他的提議在前,曹操的求援在後,涼國發兵已經無法避免。但如今董卓已反,幷州牧由賈詡接任,那事情便不一樣了,賈詡接收董卓舊部也需要時間,這一切沒有那麼簡單與安定。
想歸想,馬玩還是最快速度地擺手說道:“君上,無論此次出征與否,屬下都不想再外出作戰了。遠征西域……”
“無需多言,此次我不會叫你去的,放心。”馬越看了馬玩一眼,只是擺手打斷了馬玩的話。馬玩爲了他西征十餘年,已經是耽擱了大好年華,依照馬玩那愛享樂的性子遲早會說出這句話,他內心裡早有準備,當下沉吟道:“既是孟德相邀,多少都要給些面子,馬玩你代我豎起募兵旗吧傳令各部將領,動員三萬大軍,覆甲一萬。”
馬越轉身向外走去,“正好,途經幷州,也要爲文和震懾一下幷州宵小,讓他們安下心來不要搞什麼亂子。這次,馬某親自出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