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蔡邕邀馬越飲茶。
茶,一直在益州一地種植,至今天下飲茶之人也只是少數,對於馬越而言,這個時代的茶更是新鮮,只不過,他心裡有事。
昨夜他腦袋裡亂糟糟,想城外林中被埋下的新土,想嚴虎對他的大度與熱情,反思自己的狠毒與虛僞……想蔡邕講的那首《青衣賦》。
顧雍說蔡邕很久未曾講過這關於情愛的文章了,偏偏這一日自己坐在最前正中央,偏偏這一日蔡邕強調年輕人要把握現在,不虛度光陰,不要等到垂之老矣才知道後悔。
他被蔡邕提醒了,他想要對蔡邕提親。
本來想等嚴虎的事情過去之後再對蔡邕提親,因爲他心裡沒譜。自古以來,提親都是經由長輩、媒人提起,可如今馬越在這裡哪裡有什麼人能做他的媒人呢?
只能硬着頭皮自己上了!
當馬越穿着一身常服走過樓閣別院,畜欄亭榭之後,眼前豁然開朗,伴着箜篌之音,擡步入了庭中,只見庭中對列七張几案,蔡邕、顧氏三兄弟,還有先前那兩名年輕人已經蔡琰都已坐好,悅耳的箜篌之聲便是那馬越不識的年輕人彈手中箜篌彈出的。
馬越先是低頭拱手遙遙對着蔡邕行禮,隨後又拱手對彈箜篌的年輕人行禮,這才一展下襬落座。
顧氏從人爲馬越面前的杯子放入打碎的茶餅,瓷杯中映着青茶尖被灌入沸水打着轉兒。
一曲終了,蔡邕對着馬越笑道:“三郎,去年孟皇兄曾教我爲你取字,對此老夫也下了一番心思,本爲你想了叔卻二字,卻驚覺你已然自立門戶,便喚元衝吧。”
“叔卻,本意爲你有兄長相主,不必激進,更多時候老夫希望你能明瞭後退一步的空闊。然而如今三郎已然自立,去年元嘆加冠時老夫曾感嘆此子奇才,因此得名,今日便贈三郎君皓二字,寓意三郎長伴君側若皓月當空拱衛漢室。”
“學生拜謝先生賜字。”
蔡邕托起他,向他介紹兩名年輕人,“此前彈箜篌的是路粹路文蔚,文風犀利。此爲阮瑀阮元瑜,也是奇才。都是老夫的學生,你們年紀相仿,學識相近私下裡可多做來往。”
馬越不知道這二人是誰,也不知他們日後做過什麼樣的事情,但因爲他們是蔡邕的門生,算作同門師兄,自然是要熱情一些的。
“是,諸君的學識是遠超三郎的,三郎日後定會多向諸君討教,望二兄莫要推辭。”
馬越足夠熱情,不過阮瑀僅是輕笑着拱手,顯得冷清氣色。
倒是路粹拱手笑道:“君皓對吧,哈哈,沒想到我才過了弱冠便眼看着君皓取字,我們讀書比你時間長,但你也不差啊,何況聽聞君皓去年在外征戰一年仍舊讀書不止,如此好學定可後來居上。”
說罷,對着馬越說道:“元瑜面冷心熱,等君皓與之熟識便會知道,他音律文采皆勝我十倍。”
勝人十倍,這個路粹也太謙虛了。
聞言阮瑀白淨的面目一下子便浮上了淡淡的紅色,手足難辨地說道:“不是,沒,沒有,還是師兄學習更認真,君皓不要聽師兄說的,你我共同學習就好。”
馬越聞言輕笑,心道阮瑀初看一眼還當是天性傲氣,卻不想竟是面薄的人。
“咳!”蔡邕見這三人互相謙讓起來,便咳嗽一聲,說道:“行了,你們都是個中翹楚,也不必謙讓謙讓去了。”頓了頓,他看着阮瑀笑道:“元瑜還是這麼沉靜。老夫這一世便僅有寥寥幾名弟子,你們應當都認識了吧。”
馬越輕輕點頭,他知道蔡邕指的是那個被他匡到益州的衛仲道。
幾名弟子端坐,蔡邕手指輕輕撫琴,突然想到擡頭說道:“三郎,老夫聽琰兒曾說你泛舟於江河之上彈奏過一首激昂澎湃的曲子?”
“啊?”馬越疑問地問了一句,這纔想起他曾在江上彈奏滄海一聲笑,急忙點頭說道:“回先生,學生確實彈過一首曲子。”
“彈來一試。”
馬越接過古琴,去發現琴尾已經被燒焦了一部分,不解地問道:“先生,這琴?”
“呵。”蔡邕笑道:“這是府上庖廚燒飯時用的梧桐木,老夫聽其燒焦的聲音很是悅耳,便討要過來請匠人制琴,音色不錯,三郎且試試。”
馬越聞言點頭,擡手撥弄高高地起了一個音,高亮不已,心道:只怕這便是銘傳後世的焦尾琴了。
試了音之後,馬越朝幾人拱了拱手,便見到蔡琰眼帶笑意地望着他。
馬越回以微笑,便端正地坐在琴前,揮手撥弄琴絃。
馬越穿了一身素色的文人長袍,修長的身材即便是跪坐着也依舊有一種青山安在的感覺,悄然間,手搭在琴絃上,琴聲起了。
音很低,像是幽幽輕語,路粹閉眼低頭,希望能聽得清楚一些。
突然之間音域猛然拔高,琴聲在茶香中忽的炸開,似乎將衆人的呼吸都扼住了。而正襟危坐的馬越隨着手指撥弄琴絃,眼角漸漸笑開,似是暈開了一團徹地黃花般,神采飛揚。
一貫冷靜的馬越,彈起古琴卻是一副**不羈的模樣。
蔡琰正在心頭想着那一日大江之上,以及後來的種種經歷,突然間對上馬越飛揚的眼神,紅着臉羞赧着頭都低了些。
見蔡琰低下頭,馬越的手指撥弄地快了幾分,忽如一波浪濤拍擊船艄,一浪高過一浪,他的眼神更加肆無忌憚卻沒了焦點,嘴角勾着微笑,彷彿他的眼前是遼闊的草原,整個世界盡在指尖方寸。
創造,毀滅,只有這兩件事能讓馬越不再沉靜,而激昂起來。
也正是這一首曲子,讓他敞開了心扉。
衆人還沉浸在樂曲琴音之中的時候馬越目光灼灼地看着蔡琰,手指輕輕地在掠過琴絃彈出一道顫音,躬身對蔡邕下拜,朗聲說道:“先生,學生馬越,願娶昭姬爲妻,願先生恩准。”
一句話,將所有人從激昂的琴音中強行扯了出來,馬越要娶蔡琰?
蔡琰在馬越起身的時候便已經有了預感,起身繞柱望後堂走。
儘管蔡邕此前看到了一些苗頭,可他從未想到,馬越會以這樣的方式,此情此景,大大方方地跪拜在堂中,朗聲說出這句話。
在大禍即將臨頭,嚴虎將要報復之際,說出他早已猜到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