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兩岸暑氣未消,但與大河相對的太行山中卻早已秋意濃濃,落葉飄零,涼氣襲人。
巍巍太行綿延數百里,自幽州至河內,如巨龍盤臥,橫亙在天地間,山中地形各不相同,地勢險要,僅河內就有王屋、雲臺等大山。
雲臺山將河內與上黨阻隔開來,太行八徑便獨佔兩處險要,白陘、太行陘皆位於雲臺山中,其中太行陘的出口便在共縣境內。
秋風陣陣,山間枯葉陣陣落下,雲臺山中鳥鳴陣陣,迴盪在林中,一片茂密的松林上方,羣鳥盤旋,叫聲十分焦躁。
原來正有一羣人隱藏此處,偌大的林中幾乎每棵樹下都鋪着枯草樹葉,三三兩兩席地而坐,大塊醃製的牛羊肉鋪在草葉之上,正就着清水吃喝乾糧。
地上歪歪斜斜堆着鎧甲兵器,有杆旗掛在一株小樹上,山風吹來,旗面舒展開來,藍色的旗面上繡着腦袋大小的“魏”字。
這羣人正是大雨之時司馬懿派遣進入太行山的奇兵,由州泰和裴景二將帶領,趁着雨夜自魏郡的林慮進入太行山,漢軍毫無察覺。
數日時間冒雨前行,又是在山路之上,十分溼滑,行軍極其緩慢,雨停之後山中地面乾的又慢,耽擱了許多時間,又花了半個多月才進入雲臺山,在嚮導的帶領下終於來到目的地。
這一路上蚊蟲叮咬自不必說,光是山路崎嶇溼滑就有三十多人失足落墜崖而死,受傷者也基本失去了行動力,無奈都留在了半路之上,一萬精兵進山,到了此處可戰之兵只剩八千餘人,可見這一路有多艱辛。
在一棵老鬆之下,州泰和裴景等幾位主將正聚在此處聽嚮導介紹地形,隨身攜帶的羊皮地圖上標註着大概的路線,他們這一次進軍的目標便是射犬。
射犬位於野望,臨濟水可直取懷縣,行軍二十餘天,終於到了交鋒之時,州泰也難免激動,趕忙將貼身收藏的錦囊取出來查看。
裴景也湊過來觀看,只見上面寫道:今漢軍糧草囤於共縣,可先攻射犬,夜取共縣,斷漢軍糧草可也!“原來如此,都督真乃妙計!”
州泰看完大喜,對裴景言道,“臨行之時都督叫我等不必報信,一路不解其意,想必早有細作在城中,我們取共縣之後,都督聞報自會前來接應。”
裴景笑道:“都督神機妙算,豈是那劉封能比,此番你我斷漢軍之後,其全軍必亂,當建不世奇功也!”
州泰嘆道:“都督委用,是對你我二人一番信任,千萬不可辜負,此番出兵,只許勝,不許敗。”
裴景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想着這一路的艱險,兀自一陣陣後怕,點頭道:“說起來,吾等實已沒有退路,唯有一心向前,全力一戰,正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也!”
州泰指着地圖上的兩條路線言道:“今出雲台山有兩條要道,西爲青天河,東爲馬蹄灣,兩路可直取射犬,此爲要地,吾料漢軍必有兵馬駐守,你我可兵分兩路進軍,於後天五更時分取城,叫其首尾難顧。”
裴景抱拳道:“此次出兵都督以州將軍爲主將,但憑將軍吩咐。”
州泰沉吟片刻,言道:“馬蹄灣這一條路雖近,但必有漢軍巡守,就由本將領兵去;青天河稍遠,但此處偏僻,漢軍必無防備,裴將軍領一支人馬倍道而行,到了約定時辰合力取射犬。”
裴景起身應諾,州泰即刻分兵兩路:裴景領三千精兵出雲台山之西,青天河谷口,自領三千軍出雲台山之東,馬蹄灣口,約定第二日五更從東西兩路取射犬,其餘兩千多軍馬,多爲傷兵和患病之人,叫其隨後從馬蹄灣口跟進接應。
青天河谷路程較遠,裴景先領兵出發,一路上向着州泰派他走遠路,是否別有用心,如果明日趕不到射犬,豈不是被州泰拿了頭功?
於是傳令全軍倍道而行。
正行之間,忽然殿後的副將程喜追上來稟道:“方纔州將軍又派人前來傳令,出馬蹄灣之時要多派哨探,提防漢兵埋伏,不可輕進。”
裴景眉頭微皺,不滿道:“州將軍用兵何以如此遲疑?
數日前河內連降大雨,吾等冒雨而進,又翻山越嶺而來,漢軍避雨必躲在城中,焉能在這深山之中又有埋伏?
今吾倍道而進,便可獲大勝,如何又教慢行?”
程喜見裴景露出不滿之色,嘆道:“將軍,以屬下之見,恐是州泰怕你我分功,故意叫我們走遠路,先叫你我進兵,今又教小心行軍,如此必會拖延時日,若是後日五更到不了射犬,非但功勞全無,還有延誤軍機之罪。”
裴景聽說此行非但無功,還要受罰,不由臉色一變,想起司馬懿將三幅錦囊交於裴景,裴景卻只當面拆開一幅,愈發覺得州泰別有用心。
想至此處咬牙道:“州泰小兒,不記當年伯父提攜之恩,反而恩將仇報,故意陷害我裴家之人,真是豈有此理!”
州泰初時爲豫州刺史裴潛的從事,頗受裴潛器重,數度被派遣爲使者前訪進駐宛的司馬懿,因此被司馬懿賞識,在裴潛告老還鄉之後便徵辟州泰爲參軍。
程喜低聲道:“莫不是因爲令兄裴秀之事?”
裴景雙目微縮,點頭道:“定是爲此,州泰真乃小人也!”
裴氏是河東望族,可與河東衛氏分庭抗禮,裴潛病故之後,裴秀成爲年輕一輩的領軍人物,在數年前跟隨杜預遊歷長安之時,一併被劉封拉攏,如今杜預成爲漢軍大將,裴秀也官任九卿門下,而河東又被漢軍佔領,這讓裴景在魏軍中的處境十分尷尬,如今程喜一語提醒,便以爲州泰這是故意排擠於他,心中愈發惱恨。
程喜言道:“將軍,不如我們連夜行軍,徑出馬蹄灣,先一步攻下射犬,奪了頭功,看他州泰還有何言語要說。”
裴景點頭道:“此計正合我意,攻下射犬,功勞你我各算一半。”
程喜正中下懷,他也不想千里跋涉,吃了許多苦之後白忙一場,喜滋滋到後方傳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