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寧放下捲成直筒的小紙條,不去看鄭冰驚愕的目光就小心地掩好‘門’扉走了出去。
話說當日袁隗將鄭冰接入府中,王允攜着天子詔書帶着構陷的罪證來到袁家之後,按照董卓的意思,袁家就成了鄭冰的孃家,過幾日鄭冰就要以三公袁家之‘女’的名分入宮,接受冊封。當然,這不過是董卓冠冕堂皇的藉口而已,而且這是王允幫着董卓參謀想出來的,因爲這事兒董卓還大讚王允忠貞能幹,是大漢的肱股之臣。
董卓如此蠻橫安排,袁隗痛苦不堪。
因爲鄭冰的事兒,爺兒兩個徹底冷戰了。袁隗安排鄭冰住在西廂正房,以袁家嫡出‘女’兒的身份入主袁家,每日好吃好喝好用供着,只等宮裡來人把她轟轟烈烈地送入‘花’轎那一天。
但袁龍卻是死心不改,每天都要鬧着去西廂,要見冰兒姑娘。袁隗自然怕他衝動之下破了鄭冰的清白身子,惹惱了董卓,給袁家帶來無法預料的災難。
但龍少爺倔強起來卻不是一般人能抵擋得住的。他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但他絕食了。不過兩天下來,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就被折騰的不成樣子,連‘牀’都下不了,一家人都是愁眉不展,幾個‘女’人更是哭哭啼啼,袁隗煩不勝煩,更是頭髮一夜之間白茫茫了一片。
也許是見到父親爲了他蒼老得這麼快,也許是母親苦苦哀求,袁龍漸漸妥協了,也安靜懂事了許多。
袁家人這才舒了一口氣,但誰不知道這是袁龍永遠的沉默,以後永遠忘記這個‘女’人。還是,火山沉默之後,醞釀再爆發,爆發出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能量。
但袁隗已經顧不上想這麼多了,明天一早,就是宮裡來人接她入宮面聖的日子了,到時候把人往宮裡一送,不管鄭冰如何被寵幸,如何跟董卓歡好,都跟袁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袁隗相信,日子久了,因爲美‘色’而心生魔症的小兒子會漸漸舒醒過來,重新走到陽光下,娶妻生子,傳宗接代,做一個富足安逸的富家少爺。
相思,愛情,都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兒,一時衝動之下才有的不良反應。等他已經真正看透這個世道的本質,他就會明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女’人再美,也不過是點綴男人身份的‘花’瓶,不過是讓別人羨慕的光鮮的衣服,可以玩玩,但誰陷進去動真情那就是傻瓜了。
但願……但願你能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別再胡鬧了,該長大了。你爹還能陪你都多久啊!你爹死了,縱然是你親哥哥,也不可能向你爹這樣無‘私’地對你好啊!我的兒!
由於明日婚嫁,更是皇帝迎娶,袁家自然不敢有絲毫含糊。如今雖然都已經月滿西樓了,可袁家偌大的府院裡猶然燈火通明,忙忙碌碌,一切都是爲了明天那轟動全城的一刻。
鄭冰獨自坐在窗前,屋裡是油燈幢影,窗前是如水月‘色’。
外邊的喧鬧絲毫影響不了她安謐的心靈,也打擾不了她垂首專注與掌中飛鴿傳來的鴻書的神思。
張揚的“信”不過百十個字,寥寥數語,但她卻是看了好久。她時而忍不住抿嘴一笑,時而眼‘波’如水深情一嘆,有時又峨眉如峰低頭沉思,時而掩卷望月‘迷’茫苦笑。
雖然不過短短一張紙,但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掩卷而思,她似乎就能看見百里之外張揚就站在外邊的‘花’叢裡向她招手。
他的擔憂,他的思念,他的勸阻,甚至他的哀求,都一幕幕地在她眼前浮現。相識以來的種種,都似乎還在昨天。
他對曉娥曉蝶的真情和溫柔,他面對重重圍困無盡艱險的自信,他對敵人甚至自己的冷峻……也有他那滿是男子氣息讓人身體顫動的溫暖的懷抱,他那摟着自己腰肢的有力的大手,他那滿是鬍渣大嘴的深情一‘吻’。
他的含笑,她的承諾,也因爲明日她將把自己送上黃泉路而都變得那樣清晰,那樣讓人流連,那樣讓人刻骨。
是啊,人死如燈滅,可她剛剛纔十七歲啊,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絢爛動人的時節,她還沒來得及去真正捱過一個男人,享受真正男‘女’情愛的銷魂刻骨,這短暫的一生該是多麼遺憾啊。
但還好,她把自己的思念給了他,把一生的承諾給了他。身在虎‘穴’,將赴死地,卻還有一個男人在牽掛着她,擔心着她。臨死前能享受到這樣的牽絆和情思,帶着一個讓她所愛的男人的深情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結,鄭冰覺得老天爺也並非總是那樣冷酷無情。
再掩上鴻書這一刻,少‘女’的心是顫動的,就算是那一刻她把自己的承諾的初‘吻’託付給她的時候,也沒有的顫動。這種想笑又想流淚的感覺真好,相比之下,師‘門’中那些自幼被當成工具收養的姐妹們,鄭冰知道她這樣去死,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傻瓜,你說不讓我去,我就不去了嗎?你說我太傻,人要爲自己活着,可冰兒就是一個傻瓜,明知是死路還要進來——”鄭冰細長的睫眉撲閃撲閃,靜靜地望着張揚那罵罵咧咧的書信,眼眸深情脈脈,嗓音柔軟溫情,迎着清輝月‘色’,一聲雪白衣衫的她渾身都閃着光彩,是一種讓人癡醉的聖潔。
“我也想爲自己活着啊。可冰兒命很苦,從小就不知道爹孃是誰,是師父和師伯向孃親一樣愛着我,在冰兒心裡她們已經是我的媽媽了……”鄭冰自怨自艾對着紙條感傷地自語道。
“愛人……親人,我無法去選擇……這次我把自己給了親人,對你很不公平……但我不能不來,我不想那麼自‘私’,我不想自責一輩子……這次我知道我肯定活不了了,我向你許下了承諾,卻沒來得及把我這清白的身子‘交’給你就要拋棄你了,你一定會恨我一輩子的……我對不起你,可我不在你身邊,還有人能照顧你,我並不是唯一的啊,而我卻只有一次抉擇的機會——”
鄭冰說着說着,就已經淚落如斷珠了。她哽咽着用衣袖擦着淚哀傷地說道:“這次我把自己許給了師伯和姐妹,以死還她們的深情厚誼。我死了之後,會很快投胎做‘女’兒,你還要等十幾年……若我那時候還記得你,我再兌現今生欠你的承諾吧……我不會嫌棄你的老,但……但我若是沒有現在這樣美麗,你也不許嫌棄我啊——”
晶瑩的淚珠簌簌地滴落在字條上,上面的墨跡漸漸模糊成一片。她含淚的眼眸亮晶晶的,純澈動人極了,就像她擡頭望着的天上皎潔的明月。
第二天的破曉,轉眼間就在她癡癡地坐在軒前,不知不覺中降臨。後面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