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雄讓兵卒們擺出了圓陣。
這是防禦戰時,一種環形戰鬥陣形,金鼓旗幟部署在中央,是古代“十陣”之一。
不同的是,圓陣通常是在野戰中使用,而並非在營寨中。不過呢,華雄的營寨就那幾重鹿角和一圈尖木頭的簡陋防禦,當成野戰也不爲過。
八具武鋼車,被交錯陳列在前,每具之間的縫隙,可擠進去約摸五人並肩。
裡面的兵卒,由大櫓兵在前蹲在地上,用肩膀抵住了盾櫓。長戟長矛兵次之,將戟或矛架在了盾牌上,戟與矛身有一半冒出來,尖銳鋒芒正得意招搖着陽光的冷芒。
和武鋼車外側綁着的長矛,連成一片後,便成了攻守皆備的壁壘。
近看,長戟長矛茂密如林,像一隻受驚的豎着刺的刺蝟;遠望,如同汪洋中的一座小島,準備着迎接驚濤駭浪的拍打。
而真正的殺傷力,是武鋼車內側大盾後面的弩兵。
他們依託大盾的防禦,利用盾牌中鏤空的空隙,觀察戰場和傾瀉弩箭。
就是有兩點不盡人意。
第一點,弩兵手中的都是普通弩。
就是那種一石或兩石,靠手臂就能拉開的臂張弩。而三石以上,需要用腳或腰部幫助上弦的蹶張弩和腰引弩,一張都沒有。
射程和殺傷力大爲減弱。
這也沒辦法的事,華雄這部兵馬是以騎兵爲主。騎兵在馬背上作戰,不可能手腳並用去上弦。
另外一點,則是華雄這支兵馬的來源,太雜亂了。
那七百羌騎,是華雄臨陣招募而來的,手中拿着射程很近的騎弓、長矛和披着皮甲。而尹奉帶來的兩百人,他們身上連皮甲都沒有。
也就意味着,陣地防守戰,羌騎們只能在敵人靠近武鋼車的時候拋射幾輪;尹奉的部曲除了幫忙搬運箭矢和安撫戰馬不受驚外,好像還真幫不上什麼忙!
是的,華雄佈下的圓陣很小,只有區區三百兵卒參與其中。
好嘛,小是小了點,但勝在精悍啊!
華雄心中這麼安慰着自己,尤其是看着這三百將士們,身上都披着鐵札甲。
【注:鐵札甲是兩漢期間主流甲冑。西漢時期承襲先秦遺風,人體下肢防護相對薄弱;東漢時期完善了筒袖肩臂和腿部裙甲防護。直到南北朝纔出現的“裲襠、明光、甲騎具裝”三種經典甲式,札甲仍作爲附件主流。】
這種用麻繩、內襯縫合固定長條形鐵葉,編綴而成的甲衣,能給兵卒的性命最大限度保障。
遠程拋射的弓箭,只要不是神奇的落在脖頸間,就沒有致命的危險。
至於穿透力很強的強弩嘛......
武鋼車內側的大盾,又不是拿來當擺設的!
嗯,這些鐵扎甲製作十分費時費力,是消耗朝廷大把大把錢財的罪魁禍首;也是當年左昌隨便大手一揮,就能貪墨個數千萬錢的便利。
混上了別部司馬兼縣令的華雄,身上也是披着鐵扎甲。
因爲他窮。
穿不起將領的裝備,鐵札甲登峰造極的演變:魚鱗甲。
不過他身上的鐵扎甲比兵卒們的好多了。每一片鐵片小了不少,用量更多,防護力也更強。
當然了,這也是夏育“慷慨無私”拿出的收藏之一。
此刻,他拿着三石鐵胎弓站在旌旗和戰鼓邊上,觀看戰局變化和指揮各兵種配合戰鬥。
而那些嘴裡發出鬼哭狼嚎的羌人們,已經咆哮着衝到了軍陣前百步。
約摸一千多人擠在山道中的腳步聲,甚至能顫抖起地面上的砂礫。也讓小圓陣的漢軍們,呼吸逐步變沉重,幾近可聞。
前排的戟矛兵們的手指,因爲用力握緊矛杆而變得發白。
弩兵們的眼睛,也幾乎貼在了軍弩的望山上,手指掛在懸刀(扳機),只待上官的一聲令下,就扣壓下去。
然而,華雄發出了的第一聲號令,卻是:“掩!”
就是讓他們縮頭,盡力將脖頸等無甲衣防護的地方遮掩。因爲羌人們衝進了弓弩射擊的距離後,也就是敵方開始拋射壓制之時。
果然,沒多久,伴着隱隱約約“嘣”的一聲。
天空彷彿一下子黑了下來,無數支箭矢從遠處敵陣中揚空而起。飛到半空後,就在箭鏃重力作用下,劃了個弧線,幾乎垂直着從天而降。
嗖!
嗖!
尖銳的破空聲,在地面上綻放,扎進牛皮蒙着的大櫓,和兵卒們的鐵甲上碰撞濺起淡淡的火星。也讓些許被射中胳膊或者甲衣縫隙的倒黴蛋,低聲悶哼出了痛楚之意。
幸好,有了之前的準備,沒有人倒地不起。
但第一波箭矢纔過去幾個呼吸,第二波又再度來襲。
等第四波箭雨光顧的時候,執盾衝鋒的羌人們,已經離小圓陣約摸五十步。
“司馬!”
站在華雄身側的姜敘,低聲提醒了一聲,示意華雄該下令讓弩兵傾瀉弩箭了。
但是呢,華雄的嘴巴卻依然緊緊閉着。
就是眼睛猶如鷹隼,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他知道,以羌人們身上簡陋的皮甲,弩箭洞穿完全不是問題。哪怕是有木盾的防禦,也能收割不少生命。
但他常年聯繫射術的眼裡,還看到了另外一個現象。
這些常年呆在馬背上的羌人,許多人都是羅圈腿!跑起來速度要慢幾分,攀爬的時候,也很費勁的!
夏育曾經給他講過許多戰略,最後總結的時候,都會加一句: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戰場上的進攻時機,更要因地制宜!
此地山道是斜斜向上,又並不是很寬敞。
因此,華雄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等他們衝進三十步以內,再射出弩箭。中箭的羌人,無論死不死都會哀嚎倒地,會絆倒或者阻礙後續羌人們的衝鋒。
而且,這個距離,對方爲了不誤傷而停止弓箭壓制;己方的弩箭也可以洞穿木盾了,羌人們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再度結陣,而淪爲靶子。
說時遲,那時快。
“擊!”
華雄猛然暴起一聲怒呵,讓弩兵們扣壓下了懸刀。
短而粗的弩箭,傾瀉而出,在衝鋒而來的羌人陣中,綻放了無數血紅而又妖豔的花兒。
射出弩箭的兵卒,立刻就側身讓出大盾的鏤空,蹲下來上弦。另外一個弩兵立刻就湊過去,將弩箭矢鏃瞄準。
三段射的技法,讓弩箭射擊沒有間隔,也讓叛軍們猶如大風席捲而過的秋天麥子。
伏倒一片,哀嚎連綿。
同樣也激起了他們誓死如歸,愈發悍勇而衝。
這種前赴後繼送死的勇氣,就連作爲敵人的華雄,都心中傾佩不已。
然後呢,便拉開了弓弦。
箭鏃所指,是衝鋒時不忘指揮族人的小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