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年他周大少爺還住在廬江舒縣,老爹官拜洛陽令,祖父官至漢太尉,家族中名人甚多。那時的他在廬江一帶直如天潢貴胄,當朝數名避居邊陲之地的侯爺地位尚不能與他相比。他可謂年少得志,從來意氣風發。
七歲那年,他便能將《詩經》倒背如流,對《六韜》《三略》類書侃侃而談。好遊獵,善音律,可謂周門中另一傑,家族對他希望極高。雖當時男兒不以色愉人,然公瑾君生來脣紅齒白臉如冠玉,這是天公垂愛,叫這小兒既居宋玉之姿,又襲將相之才。
說到這裡,咱們的主人公也該出場了。那便是聞名廬江的周瑜少爺,表字公瑾。
這一年他正七歲。這一天,很熱。他百無聊賴地讀了半日《左傳》,家奴上來問曰,“公子吃飯麼?”
家裡養着的奴婢不如他,承載着家族諸多指望,平日裡只要服侍好他也就萬事大吉。他身邊的奴婢最常對他說的就是『熱了嗎』『冷了嗎』『餓了嗎』『渴了嗎』『要吃飯嗎』?
煩!煩!!煩!!!
他啪一聲合上書,道:“出門吃冰!”
周家處在鬧市,出門隨左隨右,走不出一刻鐘,便見數家小食。這時天熱,更有流動攤點擺了冰糖梨水、冰糕一應吃食,吸引小兒去光顧。
周瑜固然自持,但他不過是個小孩子。沒大人在身邊時,他也讒,真心讒!
那奴婢喚作‘阿三’,跟周瑜一般大,從小隨身伺候的,這時眼珠骨碌一轉,道,“好啊,走吧!”
周瑜撐不住笑了。阿三從不像府中其他侍婢一般,勿論他做啥事,都叨叨半日不休,要他愛惜周公府門的臉面,直叨叨到他頓失做一件事的心情。
他着一身銀袍,微一拂袖,便道:“走!”
阿三猶豫道:“少爺裝束要不要換換?萬一出門遇到老爺的門人...”
老爺雖在洛陽當差,少回家,但廬江這裡,老爺的門人弟子也是不少,無怪阿三擔憂。
“熱煞人了,穿袍子已要了我半條命,再逼我戴綸巾,不成!”周公子直接打斷阿三。
阿三吐吐舌頭,衝周瑜扮個鬼臉。
他家公子身量修長,腰板筆挺,穿袍子極好看,尤其着一身銀袍,直像說書人書裡的人物一般,老夫人就愛看兒子這一身打扮,公子也不便拗母意。他常想,公子若是再戴上銀盔,只穿着袍子便可上戰場啦!真真颯爽英姿。
阿三在前面引着,帶周瑜悄悄出了府宅大門。
一出來呼吸到新鮮空氣,兩個人都歡聲笑了一陣。
“快走!快走!”出了府門,周瑜放下少爺架子,與阿三推推搡搡一路嬉笑。
沒人時,這一主一僕就愛這麼鬧。阿三警覺得很,一到人前,立時做恭敬狀,周瑜自然更是警覺,人前若被看到他與奴僕這樣耍,奴僕要被拉下杖打不說,連着他自個兒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忽聽一人道:“吃你兩碗冰粥值什麼?先記賬,等大爺想起來自會送錢來!”
是個吃霸王粥的!周瑜收了笑臉,做出嚴肅樣子,已是在鬧市區了,碰着熟人可不是玩的。至於惡霸搶匪什麼的,他周大少爺從來不愛管閒事。莫說他不是救世主,便是了,先生也說過,亂世之中人不如狗,那是沒辦法的事。
攤主這日只叫了兒子守攤,小孩子頗急頗無奈,扯了那人袖子道:“我們家小本經營,不可賒賬。”
“滾你的!”吃霸王粥的其實是個大孩子,看來卻比守攤孩子結實許多,一腳踢翻了攤位。
守攤的孩子又急又怕,嗚嗚哭了。
周瑜皺眉,拔腳便走。
真是!出門躲個懶也會碰上這污糟事,趕緊走!
忽聽那大孩子道:“你也不問問老子是什麼身份?我爹在周老爺家當差!你這小攤是從此不想再擺了?”
“哪個周老爺?”圍觀人羣竊竊私語。
“還能是哪個周老爺,洛陽令尹唄。”
周瑜皺眉。他不愛管閒事,但也不能聽着自家府門的名聲被糟蹋,正要出聲,一人大踏步上前,抓了那吃霸王粥孩子的手。
“喲喲喲!”那吃霸王粥的大孩子疼得直叫喚,“疼疼疼!哪裡來的野小子!鬆手!鬆手!”
“你吃了人家粥,怎不給錢,還踢翻人家攤子?”
周瑜挑眉,見出頭的人與那大孩子年紀相若,身材頗高,生的濃眉大眼,闊面重頤,當真一表人才!這時兩句話一問,更顯威風凜凜。
那大孩子直叫喚,“你是外地口音,哪兒來的野小子?哎呦呦!你鬆手不鬆?哎呦呦,你報上名來!”
“好說!在下常山趙子龍!”
“哎喲哎喲!你先鬆手,我付錢就是。哎喲娘哎!”吃霸王粥的孩子終於撐不住討饒。
趙子龍一鬆手,那孩子直撲地下。
“不僅要付了粥錢,還要賠付人家攤子錢!”趙子龍說話擲地有聲。
“好小子,你,你...”那大孩子氣得哆嗦,卻不敢不依。
“這位兄臺...”
趙子龍循聲望去,見一孩子跨出人羣,朝他拱手一揖。人羣中有識得這位周家少爺的,素知這位小少爺最惱人家頂了他府門的名頭在外撒潑,哄一聲便散了。
趙子龍見那孩子踏出人羣,隨手一揖,老氣橫秋,人羣更是作鳥獸散,心下甚疑,問道:“怎麼?”
“廬江地頭的事怕還輪不到兄臺插手吧?”
“你是什麼人?”
“不才周瑜。”
那撲倒地下的大孩子啊地叫一聲,哆哆嗦嗦地道:“周...周公子。”心道這一頓板子是要被記下了。
“哦,就是這吃霸王粥的混賬的靠山?剛剛我聽他說他仗着周家的勢,便是你家?”趙子龍記心倒好。
周瑜哼地一聲,道:“他仗誰的勢,周家人自會去查,如何輪到你一個外地人多管閒事?”
趙子龍若是不出頭,周瑜聽了這人滿嘴亂跑,仗自家勢欺人已是不會饒的,但趙子龍強要出頭,我們的周大公子不爽了。
“天下不平事天下人管得!”趙子龍瞧周瑜的眼神裡滿是鄙夷。
周瑜冷笑。
“怎麼着,要打架?”
“來啊!”周瑜不受激,但也不示弱。
趙子龍嘿地笑一聲,“你這小身板子,一拳就被我打趴下了,傳出去人只道我趙子龍以大欺小。”
周瑜怒,“你他媽多大年紀了?能比我大幾歲?”
“少爺!”阿三驚,少爺竟被眼前這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少年逼得爆了粗口?這可是罕事!
“閉嘴!”周瑜怒喝。
嚇得阿三忙以手掩嘴。
“我沒功夫跟你娃兒鬥嘴,既是你家的奴婢,你自帶回家管去,記着賠了人家攤子損失。小本經營,你當旁人都如你少爺一般嗎?”趙子龍許是看出周瑜並非仗勢欺人的主,嘿地笑了一聲,轉身遁了。
“你莫走!咱們正經打一架!”周瑜追趕。
“唉?周大公子?”一雙大手拉住他。
周瑜刷一下耷拉下腦袋,還是碰上了老爹的門生。完了,莫說打架了,冰糕子、冰粥、冰糖雪梨統統都完了!
他孃的常山趙子龍,你跑!本少爺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