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這樣就和友遙分開了。
晚上一個人躺在牀上, 想着想着,突然覺得事情發展的太快,不免去想自己做的決定是不是太過倉促。
睡不着, 正想着要翻身, 不經意的瞥見破舊不堪的窗戶裡突然飄進一陣白煙來。
敢情是小毛賊?沒想到這樣的地方也會有人做這樣的行當!
盡力壓制自己興奮的心情, 我控制着氣息, 等那人進來, 我倒要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敢在我的頭上動土,算他倒黴, 不知道隔壁住着個多麼厲害的高手。
腳步聲很輕,但是聽上去並不想成年人那樣沉穩的步子, 雖然沒有弄出聲響, 但是光靠聽的, 我也知道應該是個十四五歲少年的樣子。
感覺殺氣逼近,我也知道不能再裝睡了, 在他舉匕首刺過來的時候,我迅速睜眼,一把立刻扣住他的手腕,另一手馬上伸過去將他蒙在臉上的黑布拉開。
還帶着些稚氣的熟悉的臉上是因情勢突然扭轉而不可思議的表情,可是相對於他, 我更是愣在當場。
“季然, 爲什麼是你……”
開口的話沒有講完, 他就已經掙開手再度刺過來, 連一句話也不多說。
我被事實弄得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反應也慢了半拍,一閃身, 剛夠躲開他的攻擊,可是被逼到牆角顯然已經沒有退路。
“季然,你是不是在夢遊?喂,是我,是我哎!”我指着自己企圖“喚醒”他,“快醒醒啊!”
可是,我的判斷明顯失誤,季然已經完全不像是以前的那個樣子,什麼天真的少年啊,狗屁哦,現在他簡直就是一殺手。
不過,我怎麼想也想不通,我和他之間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而且他又是何時跟上我們的。
因爲是認識的人,我怎麼也下不了手,只下意識的拿手邊的東西遮擋他的襲擊,繡花枕頭不是一包草,而是一團棉花,我看着手裡被割的棉花亂飛的兩截斷枕,意識到這小子是來真的了。
手中沒有兵器,又縮在牆角,根本就沒有多大的還擊能力,可是還沒有來得及喊救命,眼前逼近的人卻不知何故一下子飛了出去,跌倒在不遠處。
我一擡頭,看到小榮踢掉他手中的匕首,然後緊緊扣住季然的手腕。
兩個人對望着,我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涌出了十萬個爲什麼,可是卻不知道該問什麼。
“他有什麼好?”季然睜大了眼睛,憤怒的瞪我一眼,我眨巴眨巴眼睛,滿頭霧水。
“我已經告誡過你,不要動他。”一向溫和的小榮說這句話的竟然一點都不留餘地。
“榮大哥,他心裡始終只有歐陽友遙,你又何必對他這樣好?千里迢迢來找他,可是他呢?也只有在孤苦一人的時候纔會想到你!”
“那又如何?”小榮不爲所動。
兩個人的氣氛劍拔弩張,我看的有些莫名,但是也知道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大事,要不然,憑他們兩人的關係,也不會爭吵的這樣激烈。
“如果你答應從此不傷害他,我可以放了你。”小榮說着,將手慢慢鬆開。
“好,我答應。”季然點了點頭。
可是小榮纔剛鬆了手,季然就將手中的匕首飛快的擲過來,直逼我的胸前。
我看吵架正看的糊里糊塗,突然間的變化讓我有些措手不及,更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從窗口飛進來的長劍,一下打落了差不多要刺到我的匕首。
轉頭看去,友遙從窗口躍了進來,過來抱住我,認真檢查我的身體。
“沐雲,沒傷到你吧?”
我一愣,趕緊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猶猶豫豫的擰了自己一把。
痛!
友遙低聲一笑:“你又幹這種傻事。”
儼然是我所熟悉的友遙!
靠,這到底是怎麼了??
看到友遙現身,肯定不出意外就可以看到歐陽立言,我越過友遙的肩膀,看到窗口外露出半個背,果然,歐陽立言正靠在外面。
季然被這樣的架勢搞的有些發愣,猛然醒悟般指着友遙怒道:“之前你是裝出來的對不對?”
友遙被點名批評,頓時臉上有些發窘,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我,才道:“對不起啊沐雲,我之前是演戲的。”
演戲?
他說是演戲?
誰來告訴我這個怎麼回事啊啊啊!!
“你們聯合起來騙我?”季然很是憤怒。
“小然,”小榮嘆了口氣,“若不是那天在獵戶家中聽到他們的談話,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是廣慶現在唯一還存活的皇子,可是友遙本來就不想和你爭什麼位子,他也忘記了以前的一切,你又何必要趕盡殺絕?當初在牢房派人放火也好,派人在半途埋伏也好,甚至今天派人殺他,現在又要殺沐雲,你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哼,王位本來就是我的,任何要和我搶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條!”季然道,“當初若不是知道友遙他是我們廣慶的餘脈,我也不會潛到大禾來打探虛實。支持他的人太多,因爲我母妃是婢女出生,我就比不上他珍貴嗎?本來看到他那個樣子我也已經放棄了要殺他的打算,他根本就不是威脅,可是,榮大哥,我是爲了你啊,每次你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那副落寞的樣子,我就於心不忍。不管是他們之間的誰,只要拆散他們,應該你會開心一些不是嗎?”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一定是想在殺了沐雲之後嫁禍給友遙,這樣友遙自然也不會順利離開大禾,也不會威脅到你回到廣慶奪大位是不是?”小榮對於季然的話沒有正面回答。
我聽了,頓時懵上加懵,不過細想了想,居然很像那麼回事。
“沒錯。”季然在這個時候也不推辭了,反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本來我是想不到的,”小榮道,“但是那次在獵戶家裡,我察出他們用的迷藥非常不同,細細想了,才知道和韓玉紫特製的很像,外人是根本不可能拿到那種迷藥的,後來又意外看到你出現在木子山下,才起了疑心。”
“原來如此,看來我是大意了。”季然冷冷笑了笑,“接着你們就串通起來引我上鉤?原來我的每一步都在你們的計劃之內。我還以爲友遙和李沐雲的分手是個好機會,沒想到竟是我入了你們的圈套!”
“小然,你該醒悟了,殺人並不能解決問題。”小榮嘆道。
“是嗎?可是我喜歡!”季然冷笑着一把推開小榮,“榮大哥,你等着看吧,總有一天我會把大禾踩在腳下!”
“不能真誠的對待百姓,光靠着一己想要征服別人的慾望,是不可能做好皇帝的。”小榮道,“小然,你快點醒悟吧。”
“醒悟?我纔不需要!”季然一躍到另一邊的窗口,“榮大哥,好好看着你的寶貝,否則,他總有一天會從你眼前消失!”
他消失前的最後一眼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抖了抖,被一個孩子用這樣仇恨的目光瞪着,我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小榮沒有去追,我知道他心中一定很難過。
一片混亂中我總算聽出了些所以然,可是現在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我瞪着眼前的兩人,氣憤不已的吼道:“友遙,小榮,你們居然聯合起來騙我?!你們都當我是傻子是白癡嗎?戲耍我就這麼好玩?尤其是你!”我指着友遙,“平時也沒見你這麼有演戲的天分嘛,怎麼當時演的這麼逼真?說出來的話一句一句順的很嘛!”
被我痛斥的兩人面面相覷,都露出一絲窘迫來,小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友遙被我罵的低下了頭:“昨天,榮大哥在木遊子那裡出現將事情告訴了我,爲了引季然出來,我才說要下山來玩,沒想到果然碰上有人暗殺,爲了逼他自己現身,我只好裝作和你決裂,可是……可是我沒想到會弄傷你。”
友遙輕輕拉着我那隻已經變成糉子的右手,一臉的歉疚。
“誰叫你演的那麼逼真啊!我真的以爲你會弄傷小榮。”我嘆了口氣。
友遙看着我,歉疚的笑了笑,然後幽幽的道,“可是你沒有追我。”
“嗯?”我擡起頭看他。
“就算知道我要離開,你也沒有追我,”友遙看上去很是受傷,“沐雲,如果我說分手,你是不是就真的會這樣放開了不再管我?”
“纔不是!”我脫口而出。
“那爲什麼呢?爲什麼你不開口叫我留下?”友遙追問。
“那是因爲——”我瞥了一眼窗外靠着的歐陽立言,該不該說呢?關於友遙的病,能不能說呢?
還沒有得到歐陽立言的迴應,一陣雷鳴般的巨響後,突然間感覺到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的破客棧猛然晃動了一下,然後整片屋頂似乎被一下子掀翻,地板也震動不止,我們立刻意識到,有人在樓下引爆了火藥。
不用多想,一定是季然。
是我們太小看他了,平時看不出來他是個這樣心狠的人。
可是,那時候他在路邊撿到棄嬰的時候,那種溫柔的表情應該是裝不出來的吧。
不知道他是因爲真的於心不忍,還是因爲聯想到了自己相關的身世。
對這樣的他,我恨不起來,不僅如此,我還覺得他很可憐。
猛然的爆炸讓我們都有些站不住腳,趕緊找了地方往下跳,可還是沒有逃開最後威力最爲猛烈的一次轟炸。
等我醒悟過來的時候,已經趴在了地上,疼痛什麼的都已經沒有什麼感覺,只是感覺背上很重,有什麼粘溼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滴在我的脖子裡,帶着和體溫相似的熱度。
“沐雲,你沒事吧?”耳邊是友遙虛弱而又溫和的聲音。
“沒……”來不及講完的時候,我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木子山。
張開眼睛,看到了在眼前晃動的木遊子。
“四王爺,你沒事吧?”木遊子面露擔憂的問我。
沒見過此老頭露出這樣的表情,左顧右盼歐陽立言和小榮都掛了彩站在邊上,看來都傷得不輕,可是唯獨沒有見到友遙,我不由有些不安。
“友遙?友遙呢?”我抓着木遊子的鬍子焦急地問。
“你只是撞到了頭,現在醒來就沒事了,”木遊子從我手裡抽出鬍子,答非所問,“幸好保護的好。”
“小榮,友遙呢?”我轉頭看着小榮。
“沐雲,你昏迷了五天,纔剛剛醒,不要說太多話,好好休息。”連小榮也顧左右而言他。
我轉頭看着歐陽立言:“友遙呢?他是不是還沒醒?”
歐陽立言轉開頭沒有看我。
“友遙呢?!”我心中緊縮了一下,揪着他的衣領,“友遙呢?你是聾子嗎?我問你友遙在哪裡!你聽不到嗎?!”
沒有反應。
心中的不安已經變成了恐懼,我立刻翻身下牀,可是卻高估了自己現在的狀況,才立起身來就感覺一陣眩暈,腳下虛軟無力,一頭就栽了下去。
“你!”歐陽立言將我扶住,表情很是痛苦。
“友遙呢?”我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哭腔,“我求你告訴我,友遙在哪裡?”
歐陽立言轉開頭,我隨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愣住了。
——歐陽友遙之靈位?
“別玩了,”我渾身發抖的笑了,卻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笑有多麼猙獰,“你們剛剛纔合起來騙我,現在又要玩什麼?騙我就那麼好玩?”
他們沒有說話。
“別玩了,一次我還會上當,再玩我可就要生氣了,”我連聲音也發着抖,“小榮,你快點讓友遙出來!”
“沐雲,你還需要休息。”小榮眼圈發紅,“因爲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醒來,我們就先把友遙的後事辦了,對不起,沒有讓你見到他最後一面。”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他們的表情那麼逼真,我實在是找不到任何欺騙的痕跡。
——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險,我一定會迫不及待來救你,如果我救不了你,我也會拿自己的生命來陪你的。
友遙的話猶如在耳,可是一轉眼,卻生死兩隔。
上次我沒有勇氣跟着你去,這次我不會退縮了。
我看到旁邊的桌上放着一把剪刀,正要伸手的時候,小榮卻比我先一步拿了起來。
我擡頭看着他,他走上前將剪刀放在我手中。
“我知道你想要幹什麼,”他看着我,道,“你要跟他去的話我也無話可說,我更不會阻攔你,”他拿起邊上的匕首,抵在自己的項間,“但是我也會馬上跟着你走。”
“小榮……”我緊緊捏着剪刀的手不由發抖,“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可能我以前做不到,那個時候我顧忌太多,沒有堅定的留在你身邊保護你,可是,”他道,“那句生死與共,我不是騙你的。”
我看着他異常認真的眼神,看着他隨着我的動作而將匕首更貼近自己的皮膚,劃出一條並不淺的傷口,我知道我已經下不了手了。
“你這是何必?”我垂下手丟開剪刀。
“你又是何必呢?”小榮放下手嘆可口氣。
“李沐雲,”歐陽立言走上前將我一把拖了起來,“是個男人的話,就活出個樣子給友遙看,不要老是這麼窩囊!”
猶如是當頭棒喝,我擡眼看着這個男人。
沒錯,我還沒有替友遙報仇。
“小榮,”我轉頭看着他,“我們明天就回皇城吧。”
“沐雲……”小榮面露擔憂的看着我,“你不要再留幾天嗎?” wWW⊙ ttκǎ n⊙ c o
“不用了。”
我沒臉再留在友遙身邊。
我始終覺得將來有一天友遙會再一次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就好像當初那樣,笑吟吟的看着我,溫和的喚我“沐雲”。
歐陽立言沒有跟我們走,我知道他要留在友遙身邊。
一次這樣,第二次還是這樣,我始終沒能陪着友遙一起死。
歐陽立言說友遙臨走之前曾經要我“好好的生活下去,一定要幸福”,我咬着脣聽完,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
這是友遙唯一的願望,我怕到時候還是會辜負他。
踏上回去皇城的路,就好像做了一場夢,那麼不真實,我的身體還是很虛弱,時不時會睡過去,小榮只能陪我坐馬車。
他伸手環着我,讓我靠在他的懷裡。
我側頭看着他項間那道還新鮮的傷痕,不免很是內疚。
生死與共嗎?
我閉上眼睛,關上了眼淚。
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他伸手輕柔的擦了擦我的眼角,然後是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我的發上。
“你放心吧,我會一直陪着你。”
恍惚間我好像聽到他這麼說。
或者,又是一場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