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遙的後事是小榮一手包辦的,因爲我已經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他扶我坐着我就一直坐着,他扶我站着我就一直站着,我第一次體會到整個人被抽空的感覺,看到的卻又好像看不到,聽到的又好像聽不到,我腦子裡只有友遙最後留下的微笑。
可是現在,他那淡然的與世無爭的微笑卻變成了一根尖利的芒刺,每次當我想到的時候,便在我心臟上狠狠的紮下去,一下一下扎着,讓我疼到麻木才離開。
一直到友遙那具已經辨認不出相貌的屍體被下葬掩蓋,我才意識到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站在他的墓碑前,感覺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彷彿突然間就會醒來,就會再次和他在一起,然而越是想迷糊的時候反而越是清醒,心痛是那麼明顯,明顯到讓我沒有絲毫抵抗的能力。
今天就是我和他認識整整兩年,可笑的是,如果不是友遙,我根本就不會記得這樣一個日子。
他爲我折的可以用來祈願的紙鶴,都在他的碑前燒化,涼風一吹什麼都沒留下。
“如果我早一□□動的話,友遙就不會死。”我摸着墓碑上那個熟悉的名字,“如果我不自作聰明的話,他不會死。”
“和你無關,這是意外。”
“不是意外!小榮,其實你知道的,這是我的錯,如果我聽你們的話早一□□動的話他就不會死!”
“沐雲!”小榮按住我的肩膀,“那天陸振海的確多派了人手看守,就算我們去,也只會兩敗俱傷,不僅救不了他,我們也會有危險。”
“可是如果……”
“沒有如果,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我跟他說,讓他等我,我告訴他我一定陪着他度過相識兩週年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我抱住那座石碑,“以前我也告訴他要陪他牧馬放羊,陪他一輩子,可是我也做不到了……無論我說什麼,我都做不到……心裡想着陪他一起死,竟然也做不到……”
“沐雲,你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
“我竟然做不到陪他一起死!”我悲涼的笑了,“那天我試過的,可是下不了手,我想到了你,想到了藍綺,想到了林深,甚至想到了李沐陽,想到你們,我就下不了手,後來我發現,我還是留戀這個世界的,我怕死,我想要活着……我太差勁了,我居然到最後也沒辦法陪着他……”
“他不會讓你死的。”小榮將我拉起來,“他不會想你陪他一起死的。走吧,我們回去,藍綺他們還在等我們。”
“可是我想陪他,我要陪他度過我們相識的兩週年。”
“我陪你。”
“我想一個人陪他,”我搖頭,“小榮,你先回去吧。”
“那好,你小心一點。”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等你。”
這場火災的原因最終判定爲牢差的工作失職,據他們所說,那夜陸振海的確多派了幾個人把守,但是他們卻喝醉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起了大火,他們光顧着自己逃命,根本沒有辦法再去救裡面那些原本就判了死刑的囚犯。
李沐陽爲此大發雷霆,但是我已經無暇去了解他到底給了那些失職的牢差什麼樣的懲罰。
不管他做什麼,友遙都不會再回來。
他不是個擅於認錯的人,但是從他的表情上我看出了他難得的歉疚,可是就算滿滿的悔意又如何,又不是穿越時空的鑰匙,改變不了即成事實。
“這件事是意外。”
我料定他會這樣講,每個人都這樣告訴我,但是我知道不是。
如果我早一□□動的話,友遙一定不會死。
如果李沐陽答應放了友遙的話,友遙也不會死。
他這樣說,是爲了幫我開脫,也是爲了幫自己開脫。
“你現在安慰了,你不用再爲難。”我嘲弄的看着他,說出了這樣一句惡毒的話,我其實很想轉移注意力,讓自己可以罵一罵別人,或者被別人狠狠的罵一頓。
算李沐陽倒黴,他是我唯一對着他可以大發雷霆的人。
沉默的、壓抑的氣氛裡,整個人都會喪失生氣,我需要被激起憤怒的情緒,這樣我的心裡纔會稍微好過一些。
可是我沒有得逞,所有的人見到我都會露出同情和擔憂的神色,我的一切刻意挑釁被他們的沉默輕輕化解,我變成了一個跳腳的小丑,他們看着我或激烈或默然的行動,露出哀傷和同情,然後我發現自己實在是太過低級。
我以爲李沐陽是另類的,他站在最高的地方,他不會任我挑釁他的威嚴,可是我沒想到,他面對我的譏諷竟然沒有生氣,只是拉過我鬥雞般昂起的頭,輕柔的壓在他胸口,然後環着雙臂將我抱在懷裡。
“想哭的話就哭吧。”
可是我要的不是這樣一句話。
如果痛哭可以讓友遙回來的話,我不會到現在爲止都那麼鎮定。
後來從君越口中知道,其實李沐陽已經在同他商量掉包的計策,在行刑之前將友遙和其他一個重犯掉包,然後再讓他躲避一陣子,直到這件事淡下以後再重新回來。
只是他向來運籌帷幄,沒想到終究人算不如天算,計劃再完美,也抵抗不了天災人禍。
友遙是個不受絲毫污染的人,他品性單純,他從沒被權利和金錢腐蝕過,說到底,我一點都配不上他。
然而我何其幸運,可以和這樣的人擁有一段簡單又深刻的感情。
失去愛人的痛苦是難以形容的感覺,每天都可以肌膚相親的人突然間就連遠遠見一面都成爲不可能,這樣的轉變太急太狠,讓我招架不住。
世上的一切都因此而黯然失色,擁有真心的愛人,哪怕拿整個天下來給我,我也不會換。
但是這種感覺卻只有在失去的時候纔會不合時宜的清晰起來。
“友遙,”我摸着石碑上這兩個熟悉的字,一筆一劃描繪着,“你能不能出來見我?就一會兒,行不行?”
我想我大概瘋了,雖然這麼講,但是我其實很清楚,自己要是真的看到鬼,不出意外肯定會嚇到昏過去。
所以,當我看到那個熟悉到就算閉上眼睛也可以清晰描繪出他的樣子的人從邊上緩緩走出來的時候,我嚇的根本沒有辦法移動,甚至連呼吸也停滯了。
“沐雲!”緊緊貼着石碑的身子被帶着溫度的雙臂抱住搖動,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略帶緊張的催促着:“快呼吸啊!你怎麼了?臉都白了!”
我腦子翁的一聲,下意識的捏了自己一下,接着就看到他調皮的笑着問:“痛不痛?”
“痛。”我老實的交代,“可是……”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半空中,受到的驚嚇足以讓我腦子空白,白天也見鬼?看來一定是我太想念他了。
悲痛加上驚嚇,我很沒骨氣的被嚇得失去了意識。
在眼前變得漆黑一片時,聽到另一邊傳來一個鄙夷的聲音,帶着懶懶的音調:“真沒用,居然會嚇昏過去……”
“那怎麼辦?”
“棄屍吧,這種廢物你還當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