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勰溳拉開病房的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讓她暫時忘了昨晚那一番沉重的對話。
李清洋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她醒來就沒有看到他,不過沒有關係,反正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
身後傳來陣陣敲門聲,破壞了這靜謐的氣氛,蕭勰溳轉身,對着門口說道:“請進!”
進來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似乎精心打扮過,穿着也很講究,但其實她不用打扮,就已經給人一種很獨特的感覺。
她走進來,看了看蕭勰溳已經隆起來的肚子,然後微笑,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說:“我婆婆說,懷孕的女人喝這個骨頭湯最好。你過來嚐嚐吧!”
如此單刀直入,簡潔明朗,連自我介紹都全都省了。
蕭勰溳已經猜到來的是誰,微微一笑,走過去說:“好啊,謝謝你。”
和陸映亦聊天很愉快,一點都不累人,沒過一個小時,蕭勰溳已經開始欣賞她這種爽朗的個性。
韓磊進來巡房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們相談甚歡的場面,他似乎並不驚訝,只是皺眉拉過陸映亦在她耳邊輕聲說:“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陸映亦揚起頭,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說:“你不讓我來,我偏來。”
蕭勰溳不由覺得好笑,這纔是尋常夫妻之間該有的吧,溫馨自然,就算是吵鬧,也是愛的另一種證明。
韓磊覺察到蕭勰溳的笑容,對她歉然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拉起陸映亦,瞪着她說:“別吵着別人休息,跟我去辦公室再說。”
他們離開後,蕭勰溳忽然覺得她已經開始不適應會突然而來的安靜。
“說吧!你想怎麼樣?”韓磊一進辦公室就坐下來問。
陸映亦跟着進來,也沒關上門,回答道:“我不想怎麼樣,就是想來看看她。”
“看誰?蕭勰溳還是季荏?”韓磊無奈地說,“你別整天瞎胡鬧,這裡是醫院。我就是怕你胡思亂想,才告訴你的。人家季荏都結婚了,這次回來只是爲了她那個妹妹。”
陸映亦得理不饒人:“那人家要是沒結婚呢?你打算怎麼辦?”
韓磊到底瞭解她的脾性,努力控制自己快要升騰的火焰,看着她笑着說:“我還能怎麼辦,我都跟你結婚了,這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就算不管你,也得管他們吧!”
“是誰上有老下有小的啊?”
陸映亦剛想衝過去揍他一頓,就聽到一個聲音先她一步傳了進來,她一轉頭,就看到季荏拖着個行李箱一臉笑容地走過來。
韓磊連忙站起來,對她笑了笑,又問:“這麼早,去看過她了嗎?”
“還沒有,先來問問你大致情況,其它的等會再說。”季荏放下行李,又看向陸映亦,“你怎麼一點都沒變,還這麼風風火火的?”
陸映亦也笑:“聽說你前陣子終於結婚了,新郎倌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他有點事,還沒辦完,等他來了再補請你們吃飯。”季荏也知道她不是真的介意,這只是他們夫妻之間一種獨特的相處方式。然後,她也不再寒暄,直接對韓磊說:“報告呢?讓我先看看。”
韓磊遂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份報告遞給她。
趁着季荏全神貫注看報告的時候,陸映亦輕輕走到韓磊身邊,拍了下他輕聲說:“那我先走了,晚上早點回來。”
韓磊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點頭道:“知道了。回去快把妝謝了,難看得要死。”
“你的意見呢?”季荏放下報告,擡頭問他。
韓磊給她倒了杯水,隨後回答道:“我的意見你應該很清楚。”
“如果我說,我一定要留這個孩子呢?”季荏把杯子推到一邊,繼續問。
“你不能感情用事!”韓磊拿指着報告說:“以你專業的判斷不會不知道,這孩子留不得。就算是第一個孩子,我都沒把握她能安全產下,何況是第二個。”
季荏疑惑:“你都知道了?”
韓磊點了下頭,接着說:“照理說,她的先天性心臟病不是很嚴重,就算懷孕,她的體質也不應該那麼弱。報告顯示,她的各項功能似乎都受過極大的損傷,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已經勉強生過一個孩子。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再生這個孩子,你應該清楚,危險係數有多高,也許兩個都保不住。”
季荏低頭沉思,他說的全都是事實,她也全都明白,可是,她也同樣清楚這個孩子對蕭勰溳來說的意義。
他是她在這世上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也許也是她最後一個希望。
知道了這一點,她怎麼還忍心剝奪這個小生命,也剝奪蕭勰溳重生的希望?
“其實還是有辦法的,是不是?”季荏擡頭,眼裡閃着淚光望着韓磊,“現在孩子已經五個月,要拿出來同樣危險,我們再等等,再等兩個月,替她做引產,未必沒有希望。”
那樣期待的目光,韓磊有些震驚地看着她:“你難道不明白,這樣做,手術即使成功,母親也可能一樣醒不過來?而且,兩個月,這兩個月會發生很多事,她已經開始暈倒,你能保證,她能安然度過這兩個月?”
季荏低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韓磊在邊上束手無措,只能沉默。
這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只聽到季荏哽咽的聲音響起:“當年我轉做婦產科,你固然是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你知道是什麼嗎?”
韓磊沒有說話,季荏原本也沒想要他回答,自顧自往下說:“跟你分手,是因爲我不相信你,不相信你能容忍一個不能懷孕的女人做你的妻子,而的家庭也不會允許。其實,終究是我不相信你足夠愛我。你在我身上,或許找到了和映亦共通的地方,但我畢竟不是她,也不能替代她。
離開你之後,我跟着醫療小組去廣西支貧。那是個真正的山區,醫療設施很落後,流產率也很高。有一次,我開車去鎮上買藥,途中衝出來一個即將臨盆的婦女,可能受了驚嚇,她的羊水已經破了。我沒有經驗,那裡又找不到醫院,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後來只能在車裡給她接生。
可是那個媽媽很堅強很堅強,她咬着自己的手,幾次我以爲她快要痛得暈死過去的時候她依然支撐着,最後終於在我慌亂完全沒有技巧的幫助下,生下了這個孩子,母子平安。
當我抱着那個滿身是血的嬰兒,聽到他的啼哭聲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究竟爲什麼要做一個醫生。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是無法避免的事實,可是隻要有一絲生存的希望,我們每個人就都不應該放棄,是不是?”
韓磊聽完這番話,站了起來,撇開了頭,不讓她看到他眼淚的潮溼。
過了一會,他終於緩緩開口:“只要她不放棄,你不放棄,我也不會放棄。”
季荏擦乾眼淚,也站起來,走到他身邊,伸出手,試圖牽起嘴角的一個笑容:“謝謝你,終於有機會和你攜手合作。我相信你,也相信自己,更相信母愛的偉大。”
韓磊伸出了另一隻手,用力握住了她的,堅定地說:“我們一起努力。”
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他們手心傳遞,那是愛,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