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勰溳出院之後, 還是跟季荏住在一起。沒過幾日,季荏的老公過來,蕭勰溳想着也是時候放自己一個大假, 準備離開。
季荏說:“你怎麼那麼倔, 既然都想通了, 爲什麼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很多夫妻也是這樣, 一路磕磕絆絆走下來的。更何況, 他是真心愛你。”
蕭勰溳收拾着行李,淡淡的笑:“我能放下,他就能放下。我和他之間, 早在八年前就應該結束。這樣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大彎, 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趁我們都還不算太老的時候, 回到各自的原點,重新出發, 未嘗不是件好事。”
她說到做到,離開之前,將所有遺留的問題都一件件處理掉,先是去了樑易晟的父母那裡,將事情的原委解釋了清楚, 二老雖然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畢竟也還是沒有過分地爲難她。
然後她去了夏晨曦所在的那間療養院, 醫生引她進去的時候, 她正在花園裡和一羣孩子聊着天, 表情溫暖,目光柔和。
夏晨曦轉頭看到她, 微微一笑:“你來啦?”
她們倆人在一個亭子裡坐下,蕭勰溳主動開口:“過得好嗎?”
她點點頭,笑着說:“比任何時候都好。謝謝你。”
“謝我什麼?”
晨曦微笑:“謝謝你來看我,謝謝你問我過得好不好。當然不止這些,你這麼聰明,應該明白的。”
蕭勰溳心領神會,只點了點頭,瞭然一笑:“我也不都是爲了你。”
“我知道,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也很嫉妒你。高中的時候,你明明那麼不起顯,冷漠又自私,可是清洋哥哥總是喜歡圍繞着你,很多事,他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卻會告訴你。但是那時候我還太小,還不知道怎麼去爭取一個人的感情,所以只能放手。後來跟易晟在一起,是他教會了我愛,我以爲,這一次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最後,他也還是愛上了你。”
“其實我也一直很羨慕和嫉妒你。”蕭勰溳轉頭看她。
兩人相視一笑,夏晨曦說:“早上他也來問過我,過得好不好。我跟他說好,他卻不信。或許,這世上最瞭解我的人是你,也說不定。”
她當然明白,這裡纔是她真正想要的世界。只有在這裡,她才能活得像個正常的人,擁有別人都能容許的只屬於她一個人的世界。以前,她想逃,是因爲外面有她重視的人,現在,她都已經放心,所以,這裡就是她的世界。
“想不想知道,你出事那天他跟我說了什麼?”夏晨曦又問,蕭勰溳沒有回答,她徑自往下說:“他說,他一直知道我爲什麼好不了,所以纔會帶我回來,想讓我看清楚自己的心。可是易晟卻不在了,他願意像照顧妹妹那樣照顧我一輩子,可是如果你有事,他不知道自己還活不活得成。”
夏晨曦繼續調侃道:“這世上,竟然還會有這麼癡情的種子!易晟死了,我們倆不都還好好得活着嗎?”
“那是因爲我們都不夠愛,蕭勰溳嘴角泛起一陣苦澀,“他當年何嘗不是因爲不夠愛我,纔會離開,也因爲不夠愛我,纔沒有回來?”
夏晨曦還想替他辯解:“當年是因爲他爸爸在外面有了女人,他媽媽纔會強迫帶他離開。她心裡清楚,兒子是唯一能換回老公的籌碼。後來,是因爲我,那時候,我在英國,無親無故,如果他不管我,或許我已經死在那裡。我知道,他一直很想跟你聯繫,只是他不知道怎麼向你開口……”
蕭勰溳靜靜地聽,過了一會才說:“我已經不怪他了,甚至他所做的每個決定我都能理解。也許我站在他的立場上,同樣的處境下,也會有跟他同樣的選擇。”
“那你爲什麼……”
“因爲我不甘心,我沒辦法忘記這八年,沒辦法忘記易晟的死,沒辦法忘記那個孩子。我跟他都不再是八年前的蕭勰溳和李清洋,我們之間隔着的不僅僅是那八年的空白,還隔着太多的血和淚。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跟這個人過一生。”蕭勰溳淡淡的說。
夏晨曦悠悠感嘆:“你這個人還真是犟,誰愛上你註定誰倒黴!”
她淺淺一笑:“誰說不是呢?”
很久以前,她也以爲自己會放不下,會被這些過往糾纏一輩子,可是沒有。這一次,她徹底的清醒,從當年的夢魘中醒了過來。
原來放下一個人,一件事,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難,不需要一輩子,不需要幾年,連幾個月都不用。
她執着了那麼久的那個人,那件事,放下的時候卻只用了一個瞬間。
一瞬間的豁然開朗,一瞬間的海闊天空。用這一瞬間的絕情絕意,換下半生的歲月靜好,放過他,更是放過自己。
除了簽字離婚的那天,蕭勰溳沒有再見過李清洋,那一天的記憶格外模糊,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可是,她卻連他的樣子也記不清楚。
她只要了他爲她買回的那套老家的房子,其它的她什麼都沒有要。
簽字的那刻,有陽光透過玻璃折射進來,照在那張紙上,晃得她的眼睛都快看不清楚那幾行字,可是,她還是準確地找到了簽字的地方,在他的旁邊,提起了筆,一筆一劃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自此,終於結束了一切,兩年迷戀,八年等待,以及一年都還不到的婚姻。
離開的時候,她記得他說:“以後有任何事情,隨時來找我。”
她給了他一個微笑:“不用了,謝謝!”
這樣客氣,帶着疏離,如同初重逢時的表情和語氣,這段婚姻,他到底還是沒能陪她一直走下來。
爲什麼會答應離婚,他自己都忘記了。只記得那一刻,萬念俱灰,只希望她不要再掉眼淚,不要再無休無止地折磨自己,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如果他離開她,能讓她覺得可以重頭來過,那麼就成全她吧!
他自己呢?失去了她,已經都無所謂了吧!
蕭勰溳出去旅遊了一圈後,回了老家。將整個屋子徹底打掃了一遍,連一個角落都不放過。
她終於回了家,她以前以爲這裡如果沒有爸爸沒有媽媽,就不能算是一個家;但現在,她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認,願不願意,這裡就是她的根。
因爲她還有記憶,還有爸爸媽媽延續的愛,這裡就是她的家。
蕭勰溳每日準時起牀,讀報看書,閒暇時就整理整理屋前的花壇,翻新一下泥土,她從花鳥市場新買了幾株海棠,賣花的老闆說:“海棠花極易養活,就算是有悽風冷雨,也能兀自嫵媚。”
她起先不信,總認爲所有的花都是嬌嫩的,經不得任何的風吹雨打,但幾次大雨下來,那幾株海棠依然生機盎然地挺立,着實讓她大吃了一驚。
這樣的日子讓她忘記了自己原來還在凡塵,幾乎是與世隔絕了,若不是李苒來找她,她真的以爲自己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她的話很簡單:“主播這碗飯也是吃的青春飯,我在上面坐得太久,也累了。想慢慢開始轉做幕後,你有沒有興趣接我的班,我保證,不用半年,就能讓你坐上我現在的位子。”
蕭勰溳給她泡了杯六安瓜片,很奇怪,以前,她不喜歡飲茶,現在卻嗜茶如命。
“爲什麼找我?”
李苒啜了口茶說道:“你應該知道,這麼多年在臺裡,我一直在故意壓制你。你跟季荏的關係當然是一部分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認爲,你會超越我。”
蕭勰溳輕笑,“這話說得很實在。可是,我以前在乎的東西不代表我現在還覺得它重要。人,總會變。”
“別的或許會,但一個人對事業的企圖心不會,一個人的理想更不會。”李苒篤定地說。
“我會考慮。”蕭勰溳最後說。
“我會在臺裡等你。”
李苒離開前,蕭勰溳隨口問了句:“地址是季荏給你的?”
李苒沒有直接回答,只說:“年輕的時候,總以爲愛和恨都會是一輩子的,或許是真的老了,如今想來,那些怨恨都太不值得一提。我們相親相愛這麼多年,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始終沒忘記,她是我妹妹。我們身上的血液,怎麼都不可能改變。”
這已經是最好的答案,這對姐妹之間的心結,蕭勰溳是看得最清楚的一個人。李苒對她的打壓,她從來沒有在意,是因爲她知道,她是季荏的雙胞胎姐姐,也是她的姐姐。她心疼季荏,也心疼李苒。
所有人都在越變越好,或許真的是該回去的時候了!
希望從來就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去找尋的,惟有坦然面對過去,纔有可能展開新的未來。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