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被愚弄,被拋棄
“這是你外婆,給外婆磕個頭。”
安安冷着臉,學着連翹的樣子。雙手撐地,對着餘纓的照片磕下去…
站在一旁的弋正清早就紅了眼睛,濁淚眯眼,手掌顫抖地在臉上抹了抹,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都發不出。
風一直沒停。吹亂了連翹的頭髮。
只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哭。
怎麼哭?
眼淚都不值得再爲這些人流。
安安終於磕完三個頭,連翹扶着他起來,牽住他的手:“我們走。”
經過弋正清身邊,弋正清還是艱難地拉住她的胳膊,神情痛苦,語言卻顯得晦澀。
一聲“連翹……”。其他都說不出來了。
連翹面無表情,扭了扭肩膀:“你什麼都不必說,對我而言已經毫無意義。到此爲止吧,我受夠了!”
受夠了被愚弄,被拋棄,被翻來覆去地像傻子一樣設計。
下山的路,高低不平。
連翹無法抱安安。只能攙着他的手慢慢走,又要顧忌他的身體,怕他累着。走一段便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兩人就坐在石階上,手臂並着手臂靠攏,一高一矮,一對母女,身後是斜坡式的墓地,對面是連綿的青山。
連翹一手托腮,一手捋了捋安安被吹亂的頭髮。
之前她一直情急逼着安安。逼着安安要馬上接受她,甚至一直覺得自己當年的遺棄有苦衷,可現在經歷過陸予江和弋正清的事,她的立場就和現在的安安一樣。
自己的親人在旁邊那麼多年,卻從未承認,所以有再大的苦衷又能如何?
遺棄就是遺棄,沒有任何藉口和苦衷可以粉飾。
“安安,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一時還無法接受我,但是沒關係,我可以等。”
連翹好像瞬間釋懷了,或許正如劉院長所說,五年她都等了,還在乎這點日子?
三天後,連翹回LA’MO辦手續。
辭職信其實早兩天已經發到人事部郵箱裡,但以她在LA’MO的職位,辭職還需要經過馮厲行批准。
本以爲還會有些小插曲,可沒想到竟然無比順利,發辭職信的第二天連翹便接到人事部門的電話,說上頭已經受理她的辭職請求,讓她回LA’MO辦離職手續。
連翹去LA’MO的路上又順帶去了趟瞑色。
那棟四層小洋樓,餘纓傾注半生的地方,連翹犧牲掉自己的自尊和傲氣去勾引馮厲行才能進去佔有一席之地,可如今她卻要放棄了。
連翹有些捨不得,但事情發展成這樣,她沒有辦法躲避,只能大步向前。
小秋和宋微言都捨不得她走。
特別是小秋,簡直一把鼻涕一把淚。
“老大,你爲什麼要走啊,能不走嗎?我們瞑色在你的努力下好不容易要出人頭地了,而且香港那邊的旗艦店也快開業了,你現在突然離開,不覺得可惜嗎?”
能不可惜嗎?
瞑色能夠入駐華茂星光,也是連翹的心願之一,可是她別無他選。
“別這樣,我走了還會跟你們聯繫,有時間大家可以出來聚聚!”連翹安慰,自己眼睛也快被小秋哭紅了。
倒是宋微言在關鍵時刻出奇冷靜,她只是捏了捏連翹的手:“餘總監,你去了思慕,以後跟瞑色就是競爭對手,希望你在那邊能夠事事順利,越來越好。”
“嗯,借你吉言。”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連翹走前還交代了一些事情。
到LA’MO大廈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從三十三層的電梯出來,連翹獨自走在通往馮厲行辦公室的樓梯。
上回她便是躲在這裡遇見他,想跑結果崴了腳,最後犯賤似地主動提出要跟他回去。
應該就是那一晚吧,她像是要去面對末日般與他往死裡纏綿,拼命索求,在他身下化爲一隻妖。
那是馮厲行留給她最後一點暖心暖身的回憶,不由笑了笑,由心底發出來的笑。
恍然間,人已經走至頂樓通道口,馮厲行的辦公室就在十幾米之外。呆共協技。
連翹調整了一下呼吸,端着一副她能裝出來的最平靜的面容走過去。
門推開,偌大的辦公室裡陽光撒滿。
馮厲行正埋頭坐在皮椅上,身上依舊是一件款式最簡單的白襯衣,硬挺布料裹住他的結實筋骨,沒有窄一分,沒有多一分,正正好的版型,修出他的經絡肌肉分明。
而他似乎正在聚精會神地看什麼東西,所以臉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微垂眼眸,薄脣輕抿,背後的陽光鋪滿他的整面背,光圈暈起來,那樣俊逸的馮厲行,只讓連翹想到一個詞——面如冠玉。
“馮總……”連翹止住思緒,緩步走過去,臉上帶着刻意的笑容。
馮厲行聽到她的聲音,很平靜地擡頭,並將臉上的眼鏡摘去。
“來簽字?”他似乎料到連翹要來,神態似乎無訝異,甚至脣角很快便勾起那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連翹應了一聲,將手裡的文件遞過去。
他刷刷刷就簽完了,毫無停頓,簽完把文件還給連翹,十指抱攏,靠在椅子上。
“恭喜,終於如願以償。”
這話是在嘲笑她呢,連翹不是聽不出來。
“謝謝,無論如何,總是得虧馮總當初的賞識和擡愛。”
就回敬他,以牙還牙,最傷不過就是自揭傷疤。
更何況當初確實是她一手勾引,厚着臉皮一步步爬上他的牀,躺到他身下,雖後來發生的都事與願違,但好歹是他將她提到瞑色創意總監這個位置。
她對他什麼感情?愛也好,念也罷,就當全不知道,以後她去了思慕,與LA’MO便是對手,所以兩人之間算是真的到了盡頭。
或許這樣結束的方式對誰都好。
像談交易一樣開始,也像談交易一樣結束。
當初一份LA’MO的offer,如今一份帶了他簽名的辭職信,從生疏到親密,再從親密到生疏,連翹覺得這是對她最溫柔的結局。
“馮總,走之前能否跟你握一下手,感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和器重,另外,瞑色的所有客戶和資源我都不會帶走,也算是我爲LA’MO盡過一份力。”
連翹站在桌前,先將自己的手擡起來。
馮厲行猶豫了幾秒,最終笑着握上去。
十指輕輕碰觸,她掌心一如既往的涼,他指尖卻一如既往的熱。
各懷心思,卻都不說出來。
最後是連翹先說再見,一手仍然被他捏在掌中,而另一手卻自然地搭在自己小腹上。
“我後天入職思慕,下回見面,我們應該已經是對手身份。”
馮厲行卻突然笑出來,鬆了她的手,卻說:“那倒未必,不過無論什麼身份,我可以確定,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連翹當時沒懂他的意思,可馮厲行口中的“很快”,果然是很快。
兩天後,連翹正式接任思慕總經理一職,以思慕最大股東的身份發起第一次股東大會。
那天她刻意選了件百合色束腰小洋裙,沒有妖繁的設計或者綴飾,只在領口繡了一圈青色的莖邊,又把之前酒紅色的頭髮染成了墨黑,下端燙了一點微卷,靡靡垂到耳根下面,顯得整個人隨性卻又不失優雅。
有句古語說得好,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既然命運非要把她推到這個風口浪尖,那麼她就坦然接受,咬牙奮鬥,所以那日的連翹,是洗心革面之後的連翹,是振作起來,要扛起這個命運的連翹。
連翹到達會議室的時候,大部分股東都已經到了。
弋正清就坐在副手的位置,其餘已經位席的幾個小股東都坐在桌尾,剩下也就是陸清姿和楊鍾庭沒有來。
陸清姿麼,反正連翹想也知道她那張臭臉,被搶了思慕總經理一職,想她也不會給連翹好顏色看。
來不來都成問題呢,連翹這麼暗香着,果然見陸清姿之前的秘書走進會議室來,猶猶豫豫地看着連翹。
“是不是你上司不來了?”
“是的…那個,陸總剛纔打電話給我,說臨時有事,所以……”
想來也是呢,以陸清姿的性格,這麼屈辱的場面,她怎麼會出席。
連翹紅脣微揚,拿在手裡的筆輕輕颳了刮眉心:“知道了,你出去吧。”
秘書暗鬆一口氣,趕緊轉身就走。
會議室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誰都看得出陸清姿這是有意推諉缺席,這還是連翹第一次以總經理的身份召開會議呢,所以這麼一來,火藥味便濃起來。
連翹反正無所謂,陸清姿不來更好,省得她看着煩心。
“再等十分鐘,如果十分鐘之後楊鍾庭還未到,我們就照時開始。”
連翹看了看腕錶,指針一點點過去,眼看十分鐘就要到了,門外走廊終於響起腳步聲。
很慢很悠閒的皮鞋踏地聲,門推開,穿着淺藍色襯衣的馮厲行出現在門外。
連翹一驚,弋正清也一愣,因爲誰都沒有料到出席股東大會的會是馮厲行。
不是應該楊鍾庭來嗎?爲什麼是他?
馮厲行將連翹和弋正清臉上的錯愕神情盡收眼底,脣翼沾笑,雙手插在褲袋中慢慢踱步到她面前。
連翹恍惚回神,屏息看着馮厲行那雙凝冷的黑眸,問:“怎麼是你?楊鍾庭呢?”
馮厲行啓脣一笑,開口:“一直是我,怎麼,好像陸總很不想見到我,不過我之前說過,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
隱隱約約間,他眼波中有陰森的暗涌浮起。
連翹背脊發寒,眼前的馮厲行讓她感覺陌生可怕。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可到底是哪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