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噁心,陰錯陽差
連翹完全不記得後來自己是怎麼離開陸宅的。
反正陸清姿的罵聲和哭聲在她耳裡已經模糊一片,渾渾噩噩間,感覺天地都換了一遍。
回到公寓後她便大吐了一場,吐到恨不得肝膽都全部嘔出來。只感覺無休止的噁心,那種骯髒和羞恥感從每個毛孔裡滲出來。
如果她不是陸予江所生,那麼她的父親是誰?
五年前陸予江和餘纓離婚,那時候連翹還小,還在學校裡,只聽聞說是餘纓在外面勾三搭四,傳言還包了小白臉,甚至與一些男模特有染,爲此陸予江忍無可忍,兩人開始頻繁爭吵,餘纓似乎也沒有否認,於是“懷疑”漸漸變成“確認”。確認餘纓在外面給自己戴了很多綠帽子,所以提出離婚。
沒想餘纓竟滿口答應。爽快地在離婚協議上籤了字,隨後遠走巴黎。
可當時連翹萬分確認母親沒有做過對不起陸予江的事,她那麼傲氣傲骨的一個女人,怎麼可能!
但事實呢?
事實就是她自己,她的存在向所有人證明了餘纓的背叛和放蕩。
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笑話,一個骯髒無恥的野種!
“媽…”連翹寒着臉轉身,看着架子上餘纓的照片,“你告訴我,我的父親是誰?是亂七八糟的小模特小演員還是隨隨便便你包養的哪個情人?或者連你都不清楚我身上流着誰的血,所以這些年你一直瞞着我,瞞了我二十三年。甚至還要我回國報仇,我爲了奪回瞑色,不惜勾引馮厲行。聲名狼藉,心也賠進去了,卻還要像笑話一樣被陸予江趕來趕去,喪家之犬一樣,苦苦支撐,以爲有一天終會奪回屬於我的東西,可是到頭來,思慕不費吹灰之力地就到了我手裡,而我卻稀裡糊塗地成了一個小雜種……”
兜兜轉轉一場空,說到最後連翹已經泣不成聲。
巨大的恨意像浪濤一樣涌過來,可是她去恨誰?她還能去恨誰?
餘纓走了。陸予江也走了,她連可以去恨的人都沒有,但滿世界的流言辱罵,他們把她一個人留在世上去獨自承受。
人言可畏啊,陸予江和餘纓明明都知道,可他們一走了之,連翹便成了那個“罪魁禍首”。
隔天的報紙全是關於陸家的新聞。
陸予江去世,陸連翹原來是餘纓與其他男人所生的小野種,陸予江白白戴了二十多年的綠帽子,可臨走前他卻將思慕的大部分股份留給這個小野種繼承。
劇情簡直精彩紛呈又讓人料想不到。
多熱鬧的一齣戲,連翹便是戲裡那個最惹眼又最不恥的小野種。
馮厲行坐在辦公室,桌上放着一份關於思慕集團的財經報紙,手指在上面一下下敲着,敲得楊鍾庭心煩意亂。
“你別敲了,陸老狐狸把思慕的股份留給餘連翹是什麼目的?他明知餘連翹不是親生女兒!”
“這有什麼奇怪?”馮厲行將手指收回去,正面看向楊鍾庭,“陸予江多疑,懷疑餘纓背叛自己,所以七年前要去做親子鑑定,可鑑定出來的結果讓他無法接受,無法接受餘纓的背叛,更無法接受陸連翹是餘纓與其他男人所生的事實,所以他一直瞞着所有人,自我欺騙,甚至我估計連餘纓都不知道他曾經去做過這份鑑定,但他心裡肯定恨,?所以臨終的時候要把連翹推到這個位置……”
推到什麼位置?
楊鍾庭細細一想,瞬間悟過來。
“現在的思慕已經是一個爛攤子,陸予江這麼一走,當天股票直接跌掉41%,餘連翹現在接手,只有兩條路,要麼申請破產,要麼繼續向銀行貸款補倉救市,但無論她選哪一條路,都是傾家蕩產,對不對?”楊鍾庭這麼分析一番,馮厲行淺笑,目光定在雜誌上。
“她不會申請破產,以她的性子,不到最後絕對不會輕言放棄,而我要的也不是一個已經死掉的思慕,況且你別忘了,陸連翹手裡還有一部分瞑色股份,餘纓臨死之前留給她的也不少…”
一番話說得楊鍾庭背脊一涼。
這個男人藏得到底有多深?
原本他只以爲馮厲行只是想將思慕逼死,卻不想他要得竟然這麼多。
他要思慕,要瞑色,要整個陸家傾家蕩產,雞犬不寧,更要那個女人有朝一日可以回頭來求他,因爲她的背叛,因爲自己曾對她動過一點點心。
可是想歸想,做歸做。
上天從不遂人願,他最終得到的,未必是他真正想要的!
情一時,恨一時,錯卻如蝕骨的毒,一發而無法治癒。
連翹的人生一下子沒了方向。
以前想着要報仇,要去廝殺和掠奪,如今思慕在她手裡,可依舊滿心仇怨,卻連仇怨的對象都沒有。
瞑色那邊她也沒有去上班,還去做什麼?她一點兒心氣都沒有了。
倒是苦了那幫狗仔,守在瞑色門口,守在思慕大廈門口,甚至守在陸宅和小公寓門口,卻一直沒有見到連翹現身。
弋正清到處去找她,結果找了三天也沒找到,最後還是弋揚瞭解她,想到她可能跟安安在一起。
歸葉堂屬於政府福利機構,地址很容易找。
弋正清過去的時候剛好是下午,一羣孩子睡完午覺都聚在院子裡面。
院子裡面有棵上了年紀的枇杷樹,這季節枇杷也熟了,黃黃嫩嫩的一顆顆小果子吊在枝椏上,實在惹得那羣小饞貓要吃。
連翹也不知從哪裡弄了一柄網罩,給院裡個子最高的一個男孩子,讓他爬到長凳上去罩枝頭的琵琶。
“那邊,那邊有兩顆大的…”
“下面也有,被樹葉蓋着呢,好多熟的……”
她就站在樹下面指揮,一顆顆枇杷從枝頭掉下來,孩子們嘻嘻哈哈地搶,搶了往自己兜裡裝。
連翹也用手扶住小腹,彎腰撿了幾顆大的,用衣服兜着往安安那邊走。
安安很少參加這種“集體活動”,他一貫坐在臺階上,冷眼旁觀,只是見到連翹朝自己走過來,他卻立刻起身要進屋。
“安安。”連翹情急追上去。
安安停了停,卻沒轉身,只是冷淡地側了側臉:“我不喜歡吃那東西。”
走了。
空餘連翹一個人兜着那一大把枇杷站在臺階上發愣。
“連翹……”弋正清目睹這一切,心裡酸。
連翹聽到喊聲回頭,大吃一驚:“弋伯父,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那個孩子就是安安?”
連翹微愣,卻也沒有隱瞞,稍稍點了點頭,卻苦笑:“可惜他現在不願意見我了,心裡記恨我。”
“慢慢來吧,他現在可能還不懂,但總有一天會理解你的苦衷。”弋正清開解連翹,像在說給她聽,又像在寬慰自己。
連翹這幾天心思都是空的,整個人像浸在海水裡面,失氧,失衡,失重,所以弋正清說什麼,她就光點頭。
見她精神狀態如此不佳,弋正清想說的話最終都沒說出口,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一切都會好起來。”
“嗯,我知道。”
連翹送弋正清出門,將他送到車旁。
停了停,突然說:“弋伯父,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什麼,儘管說。”
“我媽的骨灰一直沒有下葬,當初她臨終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把她一個人丟在巴黎,所以我把她抱回來了,既然陸予江的遺囑裡提到,我想讓她早些入土爲安。”
弋正清眼底閃過陰影,不過這是遲早的事。
“好,我來辦。”
餘纓正式入土的日子定在一週以後。
連翹一大早又去了一趟歸葉堂,千哄萬騙把安安帶了出來。
到墓園的時候弋正清已經到了,工人已經將坑挖好,餘纓的墓碑就放在旁邊。
連翹一身黑色錦緞長裙,戴着墨鏡,勉強可以紮起來的頭髮在腦後用黑色絲帶綁成一個揪,潔白的大捧茶花被她抱在胸前,而另一隻手上拎着餘纓的骨灰。
安安也是一身黑衣黑褲,袖口別了一朵折了枝的菊花,還算乖順地跟在連翹身邊,神情肅穆,帶着與他年齡不符的冷靜。
就這樣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緩緩走到墓碑前面。
雙穴,旁邊陸予江的碑字已經描紅,連翹站在碑前停頓片刻……
之前陸予江入土下葬,她並沒有來,因爲她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父親真的已經化爲一捧灰的事實,可如今她來了,但面前的老人已經是與她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
連翹淒涼笑了笑,將手裡的骨灰盒放到地上,對着陸予江的墓碑微微鞠了一個躬。
垂頭,俯身,一個叩首,二十三年陰錯陽差的父女情,算是一筆購銷。
“弋伯父,開始吧。”連翹轉身,猛吸一口氣,將地上用綢布包着的骨灰盒拿出來放入坑中。
工人開始蓋土,連翹牽着安安的手站在一旁看着,心中無悲無喜,像是死了一樣。
“誰敢,誰敢把那賤人的骨灰埋在這裡!”陸清姿惡戾的聲音,嚇得工人蓋土的動作都停了。
連翹知道她會來鬧這一遭,也不管,命令:“別停,繼續!”
陸清姿見她如此囂張,情緒更加激烈,直接衝過來抓住其中一個工人的鐵鍬,惡狠狠看着連翹:“叫他們停手!”
“不可能,這是陸予江遺囑裡面安排好的事。”
“別拿我爸的遺囑壓我,你分明不是陸家的人,搶了思慕已經讓我忍無可忍,現在居然還想霸佔我媽的位置?”陸清姿已經完全不顧及形象,捏住鐵鍬狠狠推了那工人一把,其他兩個工人被嚇得也不敢再動手了,全部停在那裡。
連翹心裡空涼,看着陸清姿煞白的臉。
“今天是我媽入土爲安的日子,陸予江也在旁邊看着,所以我不想在這裡跟你吵,麻煩你讓一讓,別在這麼多人面前把事情搞得太難堪。”她冷着臉說完,那一副傲慢神態簡直要了陸清姿的命。
快把她逼瘋了。
“賤人,小娼婦,你根本就是餘纓跟野男人生出來的孽種,有什麼臉在我爸墓前說這些話?”被仇恨和怨憤剝奪掉理智的陸清姿,完全像是一個潑婦,直接扔了鐵鍬便衝過去揪連翹的頭髮。
連翹完全沒有料到陸清姿會變得這麼潑辣,一個踉蹌,沒有站穩,眼看就要被推得摔到地上。
弋正清趕緊過來扶住連翹,可卻都沒有關注到安安。
安安當時就站在連翹身後,眼見連翹被人欺負,小傢伙二話不說上去就抓住陸清姿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陸清姿哪料到這小東西會使暗招,吃疼咬牙,反手一巴掌把安安煽到了地上,還不解氣,跟着很快又在安安身上補了一腳。
“臭野種,跟你媽一樣沒人要沒人疼的臭野種,居然敢咬我,踢死你!”惡狠狠地罵,一瞬間將連翹罵醒。
那可是她命根子一樣的安安啊。
陸清姿罵她可以,打她也可以,可若動了安安,她會直接瘋掉。
果不其然,連翹一把甩開弋正清扶住她的手臂,箭步上前,拽過陸清姿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這一巴掌是替安安打的,以前你怎麼欺負我我都能忍,但對安安絕對不行!你最好記清楚我今天所說的話,安安是我的命,你動他一根頭髮,我就會跟你拼命!”末了煽完,她盯着用手捂住半邊臉頰的陸清姿,“還有,安安不是野種,他是我兒子,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兒子!”
一語驚到陸清姿和弋正清。
那是連翹第一次在公衆場合正式親口承認她與安安的關係。
不過無所謂了,經歷種種,她還怕什麼流言蜚語。
“安安,疼不疼?能自己站起來嗎?”連翹蹲到安安身邊,握住他的小手,口氣瞬間化軟,像是換了一個人。
陸清姿是徹底被這一對母子氣瘋了,剛被打過之後的屈辱,再加上被連翹奪走的思慕,這一筆筆賬,怎麼算?
算不清了,算不清她就鬧唄。
陸清姿一言不發,繞開連翹,自己撿了鐵鍬開始把剛蓋上去的土往外翻。
弋正清急了,跑過去摁住陸清姿的手:“你幹什麼?你有什麼權利這麼做?”
“就憑我是陸家唯一的女兒,所以我絕對不允許我爸旁邊的位置被其他女人搶去!”
“可這是你爸的遺願,他心裡最終選了誰,這就是他給出的答案!”
多殘忍的答案。
弋正清的話像一盆冷水般把陸清姿從頭澆到腳,可是她不服氣!
憑什麼,憑什麼她父親要把思慕給連翹,還要把身旁的位置留給餘纓!那她們母女算什麼?這麼多年在陸家算什麼?
更可氣的是這個弋正清,之前他對自己的態度就一直不溫不火,現在是公然要幫着餘連翹那個賤人。
太可恨!
“弋正清,這是我和餘連翹之間的事,你以什麼身份來攙和?”陸清姿無法忍,死勁甩手,泥土在鐵鍬上被揚得飛起來,
弋正清重重沉了一口氣,像是在彙集勇氣。
“以我是她親生父親的身份,這樣夠不夠!”
千種苦,萬般錯,在這一刻終於塵埃落定。
陸清姿是被嚇住了,愣愣抓着鐵鍬,直到弋正清的手將她鬆掉。
連翹蹲在安安旁邊,先笑出來,起初是輕輕的,笑聲像是從牙齒縫中一點點滲出來,隨後便是大笑,狂笑,捂住自己的肚子,像是聽了多大的一個笑話。
可不就是笑話麼?
自己被非親生的父親養了十八年,瞞着自己做了親子鑑定,而親生父親就在她旁邊站着,站了二十三年。
她從天堂被扔到地獄,巴黎五年的孤苦無依,遭遇種種,在他們眼裡又算是什麼?
陸予江,餘纓,弋正清,這三個人給她畫了一副命運,看着她在命運的網裡掙扎,疼痛,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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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是人是鬼,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嘖嘖…真像是一齣戲啊,怎麼這麼精彩?”陸清姿總算反應過來,也不顧着翻那土了,只是對着連翹一臉諷刺的笑意。
弋正清已經完全頹寞了,他知道自己說出這個事實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連翹將記恨他一輩子,也意味着他連像以前那樣默默站在她身後照顧關心她的機會也沒有了。
“連翹,我知道這個事實你一時難以接受,但我本不想瞞你,原本打算……”不管如何,弋正清還是想解釋。
連翹卻將安安從地上扶起來,也不看弋正清,更沒有看陸清姿,而是自己撿了一柄鐵鍬,一鍬鍬將那堆溼土蓋上。夾樂來弟。
眼看就要立碑,陸清姿又想鬧,結果連翹一個冷光掃過去:“站在原地別過來,陸清姿,這是我最後一次忍你,如果你對我媽的碑再動任何手腳,我有權利去起訴你,可別忘了,陸予江的遺囑可都經過公證的!”
這話倒是唬到陸清姿了,她站在那裡果然不再動,惡戾目光在連翹臉上剮過去,冷哼一聲:“別得意得太早,早晚我會討回來!”
走了,墓園只剩下連翹帶着安安,弋正清就站在旁邊。
風又吹起來。
樹枝跟着搖晃,墓碑終於立好,餘纓從巴黎飄到鄴城,入土,安否?
“媽,這是我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到此爲止,夠了。”
連翹徐徐在碑前跪下,碑上貼着餘纓的照片,雙目炯炯,正凝望着她。
帶來的茶花也被連翹擺到地上,她自己磕了一個頭,又拉過安安。
“安安,跪下。”
安安居然很聽話,自己跪到連翹旁邊。
“這是你外婆,給外婆磕個頭。”
安安冷着臉,學着連翹的樣子,雙手撐地,對着餘纓的照片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