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太子司馬遹被囚禁在金庸城,大晉諸王便紛紛而動,各懷心思,親自或者派心腹來到京都洛陽,伺機而動。
京郊一處六進院落的恢宏府邸,便是大晉另一王爺河間王司馬有在京都的私邸之一。他本人遠在西南封地,此次聽聞朝堂有變,便派心腹大將張方來京,一是探查情況二便是想辦法阻止衆人營救太子。
在此亂局之下,不是人人都似長沙王司馬乂一般爲保時局安定、國無兵禍而奔走,不少人便是盼着天下趕緊亂起來,好從中獲利。這河間王司馬有便是那盼着天下大亂的王之一。若天下亂了,他手裡二十萬大軍便有了用武之地,屆時以平亂勤王爲理由便可名正言順開赴京都。
張方正是街上與司馬離憂交手之人。此刻,他正坐在中堂太師椅上擦拭那杆殺人無數打遍天下少有敵手的銀槍。
要說這張方,身份頗爲神秘。他明着是河間王手下得力將領之一,暗着又是臭名昭著江湖幫派極樂幫的老大。而這極樂幫,最早是在皇后賈南風的授意下成立,最初,協助皇后的影子侍衛從事暗殺和蒐集情報,後來,發展壯大,逐漸成爲張方私人勢力,又壟斷了全國的鹽運、漕運等,大肆斂財,勾結各地匪患,勢力不斷膨脹。
不過,這張方爲人狡詐,心思縝密,他觀察這皇后賈南風並無雄才大略,也無政治野心,抓來的權力一併交與衆親戚,自己成天吃喝玩樂,更是遍尋美男、禍亂宮闈。朝中衆臣,大多數敢怒不敢言,如此下去,大權必將旁落。他思量跟着這樣的主子早晚倒黴,便暗中搭上了河間王司馬有。這司馬有盤踞一方,兵強馬壯,又懷有政治野心,如此之人,早晚有一番作爲。於是,張方慢慢成爲司馬有心腹。極樂幫也漸漸疏離賈南風,面上沒有決裂,但實際已經不受她控制。
“拜見首領……”這中堂來了五個人,前面四人是極樂幫東南西北四個分舵首領,後面跟着的一個便是新歸降的京城賊頭子之一千手觀音李玉堂。
李玉堂被司馬離憂端了老窩,眼見打也打不過,如此被折損他在做賊這條道上也混不下去了,便投奔了極樂幫。極樂幫看重他熟知京都各門派底細,便收他做個狗腿兒。
四個首領依次報告所得消息。東舵首領方滿道:“首領,鍾毓閣代表江湖各門派已經向咱們極樂幫下戰書,約定二月初八在白雲山決一死戰。”
南舵主李二道:“如今,平日那些大氣不敢出的縮頭烏龜也精神起來了,三五成羣來咱門前挑釁。爲此,幫內弟子已經幾次與他們起了衝突,各有死傷。”
“幫主……”說話的是李玉堂,這傢伙拖着一條斷臂,顯然,那傷口還未好,裹着的紗布滲着血跡:“也請幫主爲我等做主,這還未到二月初八,便有人打上門,將我西市衆人各斷一臂。”
張方一揮銀槍,寒光凜凜的槍尖指着李玉堂道:“你可知傷你等是何人?”
李玉堂先是一嚇,忙道:“啓稟幫主,屬下這兩日調動江湖關係已經查明瞭,那個傷我等之人便是無憂谷少尊主司馬離憂,他身邊一男二女都是他的隨侍。”接着,李玉堂便將一衆相貌說與張方。
那張方聽了眉頭緊鎖,道:“與我交手的便是此人。”
李玉堂又道:“幫主,那救走那個奴隸之人屬下也查明瞭,便是長沙王司馬乂和成都王司馬穎。”
張方點頭沉思:“王爺這老狐狸預料無誤,如今時局不明,這大晉的王果然都坐不住了。”
張方對這李玉堂辦事還算滿意,當初接收這羣賊人便是看重他們對京都各路熟悉,又有江湖網絡便於收集情報。如今看來,果然沒錯。
張方吩咐李玉堂道:“眼下還有一事需要你去做。派人日夜盯緊金庸城裡的動向,隨時向我彙報。”看了看他那斷臂,又道:“放心,屆時我活捉了那司馬離憂交與你,任你處置。去吧。”
李玉堂欣喜萬分,行禮後告退。
待李玉堂離去,張方纔對四舵主道:“我自河間王處借得甲冑三千,弓箭一萬,今日夜間便運抵京城。你等速去集合人手,於今夜子時在城郊接洽,然後,化整爲零,記得隱匿好蹤跡。我極樂幫成立至今十三年了,與這江湖各派積怨頗深,必有此惡戰。爾等需要提振士氣,做足準備,與這江湖爭一爭,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是!幫主威武,極樂幫必勝!”衆人恭維一番紛紛告退。
張方提起銀槍,於庭院中走了一套槍法,最後盡興處飛身而起,灌注內力一擲,那槍刺入院中涼亭木柱子上,整個槍頭沒入其中,過來三個屬下使勁吃奶的勁頭取那槍愣是沒拔出來。
“廢物!”張方過去,運力握住槍桿,似乎輕輕一提便將銀槍取出。
衆人高呼:“幫主威武,天下無敵……”
如此直白的拍馬屁,張方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簡直十分受用。他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笑,他要爭一爭這武林,甚至這天下,這一天,終於快來了。
再說乂公子和穎公子,帶了二十名親兵快馬加鞭直奔金庸城。
金庸城本是當年武帝所建衛城。後來天下安定,卻慢慢成了一座皇家監獄。十年前,這裡便關押過楚王司馬緯,皇太后楊氏,如今,又收押了當朝太子司馬遹。
這裡並沒有牢房,沒有鐵鎖,不過,被關進這裡的人都有重兵把守,失去權力和自由。
李毅得知兩位王爺過來早早候在金庸城便門,待見面後忙將衆人接入一處僻靜宮殿敘話。
李毅拜見過兩位王爺,淚眼婆娑道:“乂王,穎王,一別十年,老臣以爲此生再也見不到兩位王爺。今日能夠相見,老臣死而無憾了。”
乂公子和穎公子得見故人也是感慨頗多。穎公子道:“李伯伯,你我不必多禮,一如當年,稱呼我等乂公子穎公子便好。”
李毅深鞠一躬:“豈敢!當年公子尚年幼還未封王,也是當年臣輕狂,多有冒犯,煩請兩位王爺恕罪。”
乂公子也知道時過境遷,他們都是回不到從前了。十年前,他只有十歲,而穎公子才八歲,兄弟二人就愛去哥哥楚王司馬緯的封地玩,那時候,這李毅是哥哥軍中參將兼任府上管家,便帶着他倆騎馬射箭捉兔子,肆意玩耍。少年天真,情感純澈,這兄弟二人對李毅十分親近,少時便跟着哥哥稱呼他一聲李伯伯。後來,哥哥遇難,這兄弟二人小小年紀便被各自遣送封地,至此骨肉分離,多年未曾相見,更不知曉哥哥舊部如何。後來,兄弟二人逐漸長大,才慢慢尋到一些當年哥哥舊部,其中便有這李毅。
君臣感慨一番,便話歸正題。司馬乂等說明來意。
李毅道:“王爺,如今這金庸城已經被衆多勢力控制,這裡的禁軍有皇后的人也有其他諸侯的人,雖然不是特別清楚誰是誰一派,但下官大抵是知道的。王爺想要安排二十人進來沒有問題,只是下官不得不提醒王爺,若是真有人想對太子不利,怕是我等勢單力薄會難以保全太子。王爺還是要多在朝堂努力,儘快將太子營救出去。”
司馬穎扼腕嘆息道:“李大人,我等日夜心憂太子安危,又多方聯絡各王爺和朝臣,那些人明面答應營救太子,就只怕有人心懷不軌反其道而行之,藉此攪亂天下。我與哥哥也甚是擔憂。”
李毅聽了跪下道:“保太子無恙便是保天下安定,老臣替天下蒼生拜謝王爺。王爺請放心,若是有人對太子不利,老臣一定身先士卒,誓死護駕!”
二位王爺慌忙扶起李毅,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雖然,他們勢單力薄,但救太子安天下的心卻是無比堅定。
司馬穎不知道哥哥是怎樣的心情,他見李毅如此,感動之餘更多悲涼,他們面對的敵人過於強大,決心可貴,可是,真的管用嗎?
安頓好了金庸城事務,爲避人耳目,二位王爺並未前去會見太子,便告別李毅,又去收集萬人聯合請願書。
再說司馬離憂一行直奔白雲山而來。
白雲山坐落在洛陽西南,山勢高聳入雲,自半山之上常年有白雲霧氣升騰,故得此名。山下無甚寬整地界,倒是有一方望之無際的湖泊,乃是山上雨水泉水彙集而成,猶如一面蔚藍的鏡子照耀着美麗的山峰,自遠處望去,山下水光粼粼,山上白雲繚繞,恍如仙境。
司馬離憂見此美景很是開心,對姜雲曦道:“此處景美與我無憂谷有一比。不過,我家那山甚是奇特,一山有四季,山下如夏,半山似春秋,到了那山巔便是皚皚雪山了。”
姜雲曦道:“果真是奇特,我幾乎走了大晉半壁江山,似你說的這樣的神奇之地還未見過。”
司馬離憂得意的一笑:“等武林大會結束,姜兄便隨我一同回黃龍山無憂谷親眼一見,可好?”
這次,姜雲曦沒說去也沒說不去,而是報以他輕輕一笑。
一行人繞山而行,到山門處,只見一個牌坊,上有石刻鐘毓閣。此處,應該是鍾毓閣第一道山門,但暢通無阻,並未有門人把守。
再看那山門右側有一大塊平整地段,是一個小廣場。因爲地方太小,便用厚實木板在那湖泊水面之上搭建了很大一塊方形場地出來。有不少男女門人正在忙碌佈置。
衆人走到近前,只見那廣場之上左邊入口處立有一塊一人高的大石頭,一面磨的十分光滑,上刻兩個大字——仁義。右邊對着的地方也有一塊同樣石頭,上刻——忠信。在廣場靠山一面的正中有一橫臥的巨石,上刻四個大字——替天行道。
司馬離憂見了拍着羽扇誇讚道:“妙啊,我等此次相聚可不就是爲了替天行道麼!”
衆人再看,那廣場之上已經佈置了一排主桌,幾排賓席,於正東方向置有一巨大石鼎,應該是盟誓所用。那水面廣場上間隔均勻陳列着二十四面一人多高的雙面牛皮大鼓,想是比武助威所用,氣勢非凡。
那些門人均着了同樣天藍色的短衣,扎着同色鑲銀飾的護腕,腳蹬咖色麂皮短靴,扎着同樣同色鑲銀飾的腰封,而且,無論男女弟子均是簡單束高髻,不同的是女弟子佩戴同款銀色小冠,男弟子則戴逍遙巾。人人身後交叉揹着雙劍,看上去英姿颯爽。
一眉清目秀的男弟子見司馬離憂等人,慌忙過來見禮:“請問各位大俠,可是來參加英雄大會?”
司馬離憂道:“正是。日前,我等在岳陽城中遇到歹人纏鬥,是乂公子與穎公子建議我等前來山莊避難。”說着,命春華取出興亡令書信,只見那書信上寫:二月初八,邀天下英雄齊聚鍾毓閣,除極樂救太子。落款便是一塊帶花紋橢圓印章,上書:興亡令。
那門人確認後一笑道:“在下這就帶幾位去半山別苑,那裡便是專爲各位大俠準備的落腳處。此次江湖人士雲集,難免會有誤會摩擦,各位寬心,到了咱鍾毓閣便無人敢造次。”
說着,那小弟子與廣場上另一人交代一番,便親自帶司馬離憂等上山。
進山才發覺這白雲山極爲陡峭,上山之路很多地方几乎是垂直上下,道路邊緣建有木頭扶手,可供人攀爬。還好,這些人都有功夫傍身,走起來並不費勁,但也絕不輕鬆。
司馬離憂數着上山的臺階,到了一千八百級的時候方纔到了第二道山門,只有一塊巨石,上刻:半山別苑。
那弟子對衆人道:“此處便是半山別苑。在下先帶各位住下,爲各位發放咱鍾毓閣通行令牌。若各位有興趣再自行參觀,持令牌可去任何地方,除了山頂的後山禁地。”
司馬離憂等跟着這弟子往右側轉去,又走過一片桂花林,過了十來處大小不一的院落纔來到一處小院,只見這裡青竹爲牆並無門鎖,裡面是四間竹製房舍,院內植有一株西府海棠,海棠樹隱隱吐綠,還未發花。那樹下置有漢白玉打磨的石桌石凳,桌上刻有棋盤,兩盒白玉、墨玉棋子陳列在上。
到得屋內只見佈置整潔雅緻,薰着上好的凝神香,司馬離憂聞得出裡面添加了艾草和青蒿,在這半山之地有很好的提升陽氣與驅蟲效果。
再看起居器具也都淡雅精緻。
牀上寢具乾淨整潔,被褥均是上等蠶絲所制,被腎蘭花水浸過,清香宜人。
左右各有一廂房,東面是廚房,西面便是浴室,如廁之地在房後另建。
那弟子道,“咱這白雲山什麼都好,就是平整地方太少,建不了成片的客舍,便只能一處院落一處院落的修建。每日早中晚,各位可到半山飯堂用餐,在此處一直向左走便是飯堂。若是不習慣那裡飲食,也可領回米麪菜蔬自行開竈。”
說着,自那竹舍中間一屋竹藤衣櫃之中取出一塊銀質長方形掛流蘇令牌並四個銀鈴香囊,交給司馬離憂道:“公子,這便是通行令牌。一個門派只發一個,大家最好集體行動,莫要落單。還有,煩請各位將這香囊佩於身上,這林間多毒蛇毒蜂,這香囊便是專驅此類之用。”
司馬離憂等只聞了聞那香囊,便知道這裡面裝有七葉一枝花、九頭獅子草、鬼針草、天南星等剋制蛇毒之藥,但還有一味,像是幾種草藥提煉的精油類,應該是鍾毓閣秘方所制,不知何物。
司馬離憂與春華秋實對望一眼,猜測,這山上所謂毒蛇毒蜂該是鍾毓閣所飼養,在這偌大的山上幫着護衛所用。冒然闖入者,若無這香囊,怕是在這半山別苑以上寸步難行。
司馬離憂接過令牌,只見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海棠苑。
司馬離憂笑道:“貴派這命名宅院倒是簡單,莫非這院子裡的樹所植種類各不相同嗎?”
那弟子拱手道:“公子果然冰雪聰明。是,我鍾毓閣便是如此命名宅院。”
春華秋實好奇道:“那貴地有多少這樣的客宅?得多少種樹可用啊?”
那門人謙虛道:“慚愧,受地形限制,這樣的宅院咱山上只有一百九十九處,有的以樹命名,有的以花草命名。這天下花草樹木頗多,名字絕對夠用。如若住不開,便安排到山上去住。只是上山辛苦,多有不便。”
衆人又問了些何時閉山門,可不可以隨時出入等問題。
那門人道:“這半山別苑是無門禁時間的,各位可隨時出入。只是山上主宮同那京都一樣,一更至五更宵禁。不過,在我鍾毓閣決計保各位平安,若是出了鍾毓閣,恐怕鞭長莫及。”
大致瞭解差不多,司馬離憂等便放這弟子離去。此時,已近黃昏,決定先去飯堂用餐,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