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住司馬離憂和姜雲曦的網乃是由精鋼細絲織就,水浸不爛、火燒不斷,尋常刀劍也那它毫無辦法,故而又稱困仙網。
衆人七手八腳將這二人擡到藥爐,放進一間密閉的小室。
閣主拿了個小瓶子,打開湊到司馬離憂鼻子下。司馬離憂只聞了一下便躲開:“好臭啊。”
又拿給姜雲曦聞。姜雲曦奇怪道:“這分明是茉莉花香。”
閣主這纔鬆下一口氣來:“還好,你只是輕微染了那花香。他可是吃了林中的果子了?”
姜雲曦回憶道:“阿離吃了一些芝蕉。我……我也咬了一口。”
閣主道:“這就是了。”
說着,將姜雲曦放了出來。只留司馬離憂在那小室。
司馬離憂自然不肯,大喊大叫:“放我出去,我要姜兄陪我……”
此時,便有四個門人端了四盞薰爐進來,點燃後迅速退了出去。
“閣主,這是……”姜雲曦不放心司馬離憂。
很快,裡面便沒有了聲音。
閣主道:“那林子中的果子、花草,都含有一種致幻迷藥,吸食之後會讓人變的忘記煩惱,一直開開心心。但是,味覺卻變得混亂,除了那種味道之外,聞其他的味道都奇臭難耐。而且,一旦吸食此毒超過十二個時辰,便再也無法拔除。中毒之人一旦離開那裡,便會整日憂鬱,無法正常進食,最終自殺。還好,我過去的及時,將你們救了出來。”
此時,又有一門人端進來一盞薰爐交給閣主。
閣主點燃後道:“姜少俠你中毒頗淺,但也需要拔毒。現在你便打坐運功,在這藥霧輔助下將毒氣逼出體外吧。我去幫那小兔崽子清毒。還有,少俠這劍方纔殺過那毒蜂,也一併去藥霧中燻蒸。”
這藥爐看着不大,可這些藥物燃燒的及其緩慢,這一爐的藥竟然燒了三個時辰。開始的時候,姜雲曦只聞着這藥一股子苦味,到後來,竟然辨別出了絲絲甜味,彷彿還有兩種花香。總之,味道變得豐富多變。
直到一爐草藥燃盡,他才收了內力。只是,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那衣服上便有股子腥臭味兒。
此時,有門人進來道:“少俠,請移步藥浴房。”
姜雲曦便提着劍跟着那人來到另一間小室,裡面有兩隻高大的橡木桶。一隻小一些,一隻又大又寬敞。那人指着那隻大的道:“少俠,請用這個雙人的。少俠這劍也要將劍鞘一併放在這藥水中浸泡。那蜂毒的味道必須去除乾淨,不然,那東西記仇的很,會追殺少俠。”
姜雲曦便依言而做。
浴桶裡盛的仍是藥水,褐色,不過,味道不難聞。
姜雲曦退去衣衫坐了進去。
便有門人進來將那衣衫盡數收去,拿了一套乾淨的過來:“少俠,請沐浴後換新的衣衫。您這衣衫沾有後山迷藥,得埋掉。”
姜雲曦想,那毒竟然如此厲害,讓鍾毓閣這麼謹慎。
正想着,便有兩人擡了司馬離憂進來。他還在昏迷。閣主也跟着進來道:“把他衣服脫了放進去。”
聽說這些人要剝司馬離憂的衣衫,姜雲曦立刻道:“閣主,我來照顧阿離便好。”
在閣主眼裡這二人關係不清不楚,便道:“也好。他中毒比較深,一會兒你在藥浴裡運功,助他排除體內餘毒。待他能聞到這水裡的薄荷味便是好了。”
說着,看了一眼姜雲曦那重劍,他撈起來打量一番,便問:“姜昱是你什麼人?”
“我祖父。”姜雲曦道。
閣主聽了並未說什麼便放下那劍,領着門人出去了。
姜雲曦也顧不得什麼害羞之類,救人要緊,爲司馬離憂退去衣衫,將他抱入浴桶。他們二人相對而坐,四掌相對,姜雲曦便運功助司馬離憂排毒。
半柱香之後,司馬離憂才幽幽醒轉,待他看清兩人情形便掙扎着往水裡沉:“姜……姜兄,這是怎麼回事?”
姜雲曦見他不再一味的笑,便知道他已經好了大半:“別動,你餘毒未盡,我在幫你驅毒。”其實,方纔司馬離憂昏迷着還好,姜雲曦也不感到多難爲情,這下他醒了,丹鳳眼裡亮晶晶的看着不着寸縷的自己,尤其是看他又想躲又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瞄的樣子,姜雲曦的臉騰就紅了。他趕緊別開眼問司馬離憂:“你聞聞,這藥浴裡都有什麼草藥?”
司馬離憂仍舊不肯好好坐直,就那麼半沉着。他熟知草藥味道,便聞了起來:“甘草,紅景天,苦蔘,地榆……”就是沒有薄荷。
“凝神!”姜雲曦道。說着,將他翻轉了過去,雙手抵住他後背。因爲看着司馬離憂那雙眼睛那被藥浴薰的粉白的小臉實在沒辦法凝神運力。姜雲曦只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便閉眼不再看他。
司馬離憂雖然喜歡姜雲曦,平時也總找機會往人家身上靠,也曾同牀而眠,可是,這樣突然坦白相對,他有點接受不了,太快了,太突然了。還有,他記得他們進了後山禁地,記得桃林和毒蜂,記得白雲仙境,之後呢,又發生了什麼,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他們怎麼回來的,這裡又是哪裡?他們這樣子有多久了。方纔他一直昏迷着,誰給他脫的衣衫,姜雲曦豈不是把自己看全了?不過,早晚不都會看嗎,看就看了吧。唉?姜兄這手好暖和啊,方纔太慌亂了,竟然沒好好看看姜兄身上白不白……司馬離憂的心在那天上地上的跳來跳去,太多的問題想問,太多的壞心思開始升騰。可感覺姜雲曦不斷將內力送到自己經脈當中,知道他在幫自己運功驅毒,便又不好打擾,只好壓制再壓制。
其實,司馬離憂的片段性失憶便是藥物的後遺症。他中毒太深,不得不用大劑量的藥物還逼出體內毒素。
過了會兒,姜雲曦打破尷尬:“再聞聞,這藥浴裡有什麼草藥?”
“薄荷……”司馬離憂脫口而出。
只聽身後一陣水響,司馬離憂再回頭,姜雲曦已經躍出浴桶,將一件月白色的棉布外袍裹在了身上,對司馬離憂道:“閣主說你聞到薄荷便是徹底好了。自己穿衣服出來吧,我去外面等你。”說着,自己抱着褻衣往屏風後更換去了。
原來如此!
司馬離憂這個後悔啊,都沒來得及看看姜雲曦身上到底白不白就讓他跑了。他後悔的自己拍了會兒水花才慢慢去穿衣服。
收拾妥當後,有門人將他們引到前殿。此時,已經是半夜。用過了簡單餐食便睡下。直到第二日才見到銀面閣主。
姜雲曦知道理虧,見面便請罪道歉,司馬離憂卻不肯認錯。
哪知道閣主卻道:“罷了。你二人是這三十多年來第一對闖進白雲仙境還能完好救回來的,也真是造化不淺。”
提起這禁地驚險,司馬離憂氣呼呼道:“竟然設置那麼陰毒的機關在後山,鍾毓閣真是枉爲武林之主,竟無半點仁慈之心。”
那閣主不爭不辯,似乎不屑於爭辯。
姜雲曦道:“閣主,在下有幾個疑問,還請閣主解惑。”
閣主點頭示意他講。
姜雲曦道:“閣主,我等在桃林聽到有人用壎聲驅散了毒蜂,可是閣主?”
閣主道:“正是在下。等我將那蜂軀離一段距離再找你們,你們已經走進那林子裡去了。”
姜雲曦擰眉道:“這麼說來,鍾毓閣是可以駕馭那些毒蜂的?爲何任他們在禁地傷人?”
閣主走下主位,來到他二人面前道:“鍾毓閣並不能駕馭那蜂。以我的內力也是暫時將他們軀離一小段距離罷了。救你等出來的那些衣服上有一種特殊的藥粉,非我中原所有,乃是高價從南疆購進,故此,即便是鍾毓閣弟子,沒有十分必要,禁地也不可輕易進入。”
司馬離憂氣道:“這等害人之物就該剷除,你們爲何要留着還養起來?”
閣主看着司馬離憂道:“少俠也見識過那蜂的厲害,若少俠有根除的法子不防一試,對了,少俠的血似乎很管用,就是不知道願不願意多獻出來些呢?”
被他一提醒,司馬離憂纔想起手疼來,急的臉都紅了:“那蜂漫山遍野的,我就是流淨了血也殺不完它們啊。”
閣主看着司馬離憂那被咬的還青紫的臉一笑,不再繼續那沒意義的對話。他伸手向姜雲曦:“少俠,可將背後寶劍借我細瞧瞧?”
這劍也是姜雲曦心中疑惑之一,自己這劍爲何會繪於那山洞之中?姜雲曦自然解下來交給閣主。
閣主的手顫抖着,將那劍自劍鞘當中拔出,登時,玄鐵之光如一道刺眼的陽光,在每個人臉上劃過。只見那劍尾赫然刻着兩個渾樸有力的字:“善念。”
“你可知此劍來歷?”閣主問。
姜雲曦道:“聽父親說,這劍是祖父當年在戰場上所用。我家三代從軍,便傳了下來。”
閣主問:“那,你可知道你祖父是什麼樣的人?”
姜雲曦:“父親說過,我祖父是大英雄,爲保衛國家戰死沙場。”
閣主道:“其實,是你祖父間接促成了鍾毓閣的建立。”
姜雲曦和司馬離憂具是驚異。
於是,閣主便爲他們講述了一段只有鍾毓閣繼承人知道的歷史。
每個新王朝的建立,都要經過浴血奮戰,新帝之路註定是由無數人血肉苦難鋪就,大晉也不例外。在建國之初,更是經歷了長達十幾年的混戰。
第一代鍾毓閣初創閣主便是蜀地一位有名的大將軍。當時,司馬炎的軍事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可是蜀地主戰派仍舊不肯投降,集結了全國的兵力共計十五萬大軍,更是傾盡全國財力武裝軍隊,做最後的反抗。
當時將軍率十五萬大軍經過白雲山。將軍並不知道白雲山後山的厲害,眼見便要闖入。姜雲曦的祖父姜昱便在此時出現將人都攔了下來,告知危險。將軍感念此人恩德,詢問恩人姓名,那人便以劍示之,只見“善念”二字。
後來,他們再相遇竟然是在敵對戰場上。當“善念”與將軍的“浴血”劍相搏擊,將軍問他:“可曾後悔那日救我?”
姜昱道:“不悔。願所有爭戰只爲護衛良善,保護蒼生而戰。”
將軍道:“各爲其主,你倒是說說,哪方是良善,要護哪裡的蒼生?”
姜昱答不上來,將軍也不知道答案,這便是戰爭,總會有個高大的藉口,爲了蒼生而戰,最後,受傷流血的仍是蒼生。
各爲其主,那場廝殺異常慘烈,雙方死傷達二十萬之衆。
望着看不到邊際的死傷士兵,看着腳下的血流成河,姜昱崩潰了。當初,他心底的善良讓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十幾萬人入那有去無回之地,可也正是那一點善念,卻造成今日成倍的死傷。他無顏面對晉王,無法對那些死去的將士交待,他執“善念”自刎於晉軍前。
晉軍只當是這戰敗的先鋒以死謝罪,並不知道其中緣由,便將他的屍體並那把劍帶了回去。
將軍對姜昱的死深感內疚,姜昱曾救他們十幾萬人,他們卻不能救下他。他更不該質疑姜昱的善舉善念令他心生悔恨自戕謝罪。
將軍也不想以德報怨,也不想有戰爭,可是,這個世間的事很多根本不容得他如何,但他知道,有的事他是可以做主的,他想爲這些活下來的人尋一條活路。他收拾了殘部,只剩三萬餘人,這便不足以撼動晉軍一統天下。活下來的人也都自覺沒有面目再歸故里,便請與晉軍決一死戰。
將軍思慮再三,問了他們一個問題:“大局已定,若我們能放下武器促成這天下早日太平,這算不算大功德?各位願不願意隱姓埋名活下去?”
世人誰不想活下去?
那些將士便跪倒了一地,願隨將軍闖一條活路。
天下之大,他們卻幾乎沒有地方可去,將軍便想起了當初他們曾經的那處險地,於是,他帶着殘部便朝着白雲山而來。
白雲山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三萬軍衆帶着輜重便開進山裡。他們在此駐紮下來,開荒建設,在這雲霧繚繞毒蟲出沒之地建一方立足之地,創建了武林門派鍾毓閣。
後來,將軍集合了一批當地人,才弄明白了後山秘密。
原來,那後山有兩樣劇毒之物,一是殺人蜂,二便是密林中的地下水。那些水本身腥臭,滋養下的植物皆會使人出現幻覺,以爲那些瓜果鮮花都甜美清香,食之使人忘記憂愁,成日開心。可是,中毒的人都活不過五年。而且,一旦中毒超過十二個時辰得不到救治,便不能再離開那些植物,不然便難以正常進食,傷心抑鬱而死。
不過,將軍發現,這後山土壤中竟有天然金沙,只在陽光照耀下便能見金光閃閃。是以,時常有冒險之人去盜採,當然,能從那毒蜂中生還的實屬少之又少。
與毒蜂鬥爭了幾年,鍾毓閣的人發現那毒蜂喜食桃花,爲防止它們飛到前山傷人,便陸續在後山入密林處種植了大片的桃園供毒蜂吸食。其實,那桃園也並未設什麼陣法,只是那裡磁場強烈,生人進入便容易迷失方向。
在前山慢慢建成之時,初代閣主也逐漸摸索出如何剋制後山之險。只是,偶爾有闖過桃林,深陷白雲仙境的便是想救也救不出來了。那些人這幾十年來也有數十人之多。他們到了那裡便陷在自我歡樂的世界中,愉快的種田生活,無聊時便開礦鍊金。閣主時而會派人過去探查,送些生活所需,那些人也樂得用那些金子做回報。
鍾毓閣的財源大多來源於後山金沙淘金,但主力並不是這羣迷失在白雲仙境中的人。是鍾毓閣本門弟子,會在每年隆冬毒蜂大部分休眠之際,穿戴上鍾毓閣特製的衣衫前去集中採集。所得錢財皆用於江湖救急。
再說那將軍創立了鍾毓閣,自覺無顏面對死去的將士與蜀中民衆,便自罰終生佩戴銀面罩,不再以真實面目示人,更是隱姓埋名,門人及江湖上都尊稱他爲銀面閣主。至今,鍾毓閣歷經四任閣主,每任皆如此,覆面示人,無名無姓。
而那面罩,便是取地藏菩薩之形象。佛經中稱地藏菩薩受釋迦牟尼佛囑咐,在釋迦既滅、彌勒未生之前,自誓必盡度六道衆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鍾毓閣便是要歷代閣主以地藏菩薩爲榜樣,謹守善念,每在世亂之秋,盡己之力拯救世人,救助苦難。
爲警示繼承人,鍾毓閣將當初大戰以及天下因戰爭帶來的苦難畫成壁畫藏於白雲仙境,更是將“善念”與各位閣主並列一處,告誡後人,無論何時都要保有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