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不到三年,菜瓜的手裡就攢下了好幾十萬,還把破三輪換成了小麪包車,加強了送貨效率。
“好幾十萬?”
我聽到這個數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要知道,按照老闆的講述,菜瓜攢出這筆錢的時候,應該是在2010年左右。那會兒咱們不說市區,就說郊區吧,幾十萬買一套兩室一廳還是綽綽有餘的。
老闆眼睛睜得老圓,附和道:“對啊,好幾十萬!比我開面館還賺錢呢!我開了快二十年麪館也不過存下這些錢。”
“那確實挺厲害的,”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更疑惑了,“那不對啊,既然他這麼厲害,怎麼現在跟個癟三一樣?”
老闆再一次長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按理說,生意做得這麼好,手裡又有這麼多錢,應該要考慮考慮在上海買套房子,落地生根的事情了,對吧?其實,菜瓜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
但這時候,改變他人生的一件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不是別的,就是——賭博。
剛來上海時候的菜瓜,其實爲人還是挺親和的。雖然搶掉了一部分同行的生意,但好在他會做人,三天兩頭請同行們喝酒。且因爲他不是逮着一隻羊使勁薅,而是這邊拿掉一家飯館、那邊拿掉一家麪館,對大家的整體生意影響倒也不大。
所以,很多商販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出酒錢了。
可幾年下來,菜瓜的生意越做越大,錢越賺越多,人就漸漸地飄了,開始看不起當年的這幫“窮兄弟”了。
都說人的貪念是無窮的,尤其在他這樣自信心爆棚的時候,更是如此。於是,爲了賺更多的錢,他開始不擇手段地破壞行規,動別人的蛋糕。
剛開始,菜場裡的幾個老菜販子還念些舊情,沒有直接和他撕破臉皮。可當菜瓜逐漸變本加厲地搶奪生意時,老菜販子們就坐不住了。畢竟,他這麼做,威脅到了別人的吃飯問題了啊!
好,你不仁,那我就不義!於是,這些菜販子們,合起夥兒來,設了個計。
什麼計呢?他們帶他去了個地下賭坊,玩兒什麼?百家樂、二八槓!
要知道,這可是犯法的事兒啊!但手裡有錢的菜瓜哪裡還顧得上這個,一聽得有刺激可找,屁顛屁顛得就跟過去了。玩了一個通宵,竟然贏了三萬多塊錢!
這一下,可算是把他給迷進去了!爲什麼呢?錢來得太快了呀!一晚上就是三萬多塊,得賣多少菜才能賺到這些錢?
拿着幾百張紅色大鈔回到家的菜瓜,一晚上都沒睡着。可他哪裡知道,其實他的同行們早就和莊家串通好了,就等着他上鉤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晚上,都沒有等別人來叫,他自己就摸索着去到了那個地下賭坊,又去玩兒去了!那晚上,他又贏了小兩萬塊錢。
兩天加起來贏了五萬塊,菜瓜是徹底飄了:老子就是“賭王在世”啊!
第三天送菜的時候,他的情緒明顯就不對了。那些綠油油的菜、紅彤彤的肉,菜瓜的眼裡,從原來白花花的銀子,變成了拖累自己“賺大錢”的累贅。
草草送完菜後,他就把麪包車往家裡一停,又坐上了賭桌。
但這個運氣本來就不是你的,你怎麼可能抓得住呢?果不其然,一個禮拜下來,菜瓜不僅把贏來的五萬塊錢輸了回去,還倒輸出去五萬塊錢。
這下,菜瓜更睡不着了。原本是贏錢爽得睡不着,現在則是輸得寢食難安啊!
老婆發現了菜瓜最近舉止上的異常,
忙不迭地問是怎麼回事。但他哪兒敢跟老婆說呢?只說自己最近在談一些大生意,讓女人家的少過問。
賭博這個事情,真是一旦沾上了,就很難甩掉了。輸了錢的菜瓜,哪裡會就這樣死心呢?他心裡想的,自然是如何把賭桌上輸掉的錢再撈回來。
於是,他連送菜的活兒都交給了老爸,自己則沒日沒夜地泡在賭桌上,輸了賭,賭了輸,不出兩個月,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幾十萬都給輸了個精光。
按說,你本金都輸完了,該收手了吧?欸,菜瓜偏不!他總覺得自己的賭技是在線的,就是每次都差了那麼一點運氣,所以腦子一熱眼睛一紅,去借了二十萬高利貸!
毫無意外的,二十萬就跟丟進了水裡一樣,甚至連個響都沒聽到,就沉下去了。
高利貸拿着欠條,跑到菜市場找上門的時候,菜瓜他老婆的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就懵了,直接暈倒了過去。一旁的兒子就在哪兒哇哇大哭,一個勁兒地喊着“媽媽、媽媽”,驚動了整個菜場的人。
後來,還是菜瓜的爸媽這老兩口,從不遠處的肉鋪趕了過來,把兒媳婦送去了醫院。
老闆說到這裡,一輛救護車正好閃着燈從店門口經過。我看了看那輛車說道:“那後來他老婆怎麼樣了啊?”
老闆朝門外看了一眼,繼續說道:
但是,從住院到出院的這一個禮拜,菜瓜一次都沒出現過。這傢伙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去向。直到後來才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哥們爲了躲債,天天睡在橋洞下,喝河水,撿剩飯,連自己老婆進醫院了都不敢冒頭。
爲了給他還債,老兩口親自做主,把菜市場裡的肉鋪和菜攤、連同那輛麪包車,一起抵押給了高利貸,再從老兩口的積蓄裡添了五萬塊錢,這才把人給打發走了。
還清了債務,菜瓜終於敢回到家裡了。剛回到他們租住的那個小房子裡,他老爸就拿着根擀麪杖,對着他死命地抽啊!可他知道是自己犯了錯,哪裡敢還手呢,就這麼任他爸揍,直到他媽把老頭子拉開,才滿臉是血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再後來,老兩口帶着兒媳婦和孫子回了老家,無顏面對家鄉父老的菜瓜決定一個人留在上海,繼續奮鬥,把失去的再拿回來。
“他老婆沒跟他離婚啊?”我好奇地問道。
老闆看着門外的風景, 邊想邊說道:“本來是說要離的,但念在公公婆婆這麼多年來待她不薄,兒子也這麼大了,最後就沒離成。但是自那天以後,我就再沒見到過他家裡人。”
“不用說,看菜瓜剛纔坐在我對面的這個狀態,他肯定是沒有完成自己的‘目標’了。”我有些惋惜地感嘆道。
“可不是麼?雖然他天天嘴上說着要‘東山再起’,可實際上哪裡還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啊?就是到處打打零工,不打工的時候就坐在賭桌上,我聽說這哥們現在又欠了一屁股債,而且因爲一直抽菸喝酒熬夜,身體也不太好了,有心臟病還是什麼的。”
老闆見我把面吃完了,便起身收走了我面前的碗,準備拿到後廚去。碗被舉到半空中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看着手裡的空碗感慨道:“這哥們,時不時就到我這裡來蹭一碗麪吃吃。念在這麼多年的舊情上,我也不跟他多計較,只要他來,就給他吃。
而且,這哥們好面子,就要挑這種沒人的時候過來蹭吃蹭喝。估計今天看到你在,沒好意思開口,所以就想跟你玩一把,賭一碗麪錢。”
說完,老闆就把空碗拿去了後廚。我付了錢,和他打了聲招呼,就走出了麪館。
一出門,正巧看到那輛救護車正停在不遠處的馬路旁,兩個急救員似乎正對躺在地上的一個人做着急救。
因爲那條路是我回家的必經之路,我就一邊朝前走,一邊悄咪咪地朝地上偷瞄起來。待到走近時,我不禁瞪大了眼睛:那個倒在地上的,竟然就是我和麪館老闆口中的“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