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阿影就再也沒有主動幫我扔過垃圾。我猜想可能是阿正吃醋了,所以也沒有在意。
七八月份的時候,疫情有所反覆,時不時會冒出新的感染案例導致部分地區靜默。正值銷售淡季,所以公司索性安排了我們居家辦公。在有更多時間待在家裡後,我才發現,阿影雖然不像是有正式的工作,但她出門的次數卻並不少。
好幾次我下樓散步的時候,都可以看到她戴着太陽帽和大口罩,在大熱天裡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慢慢悠悠地出門。然後,差不多在晚上五六點阿正還沒下班的時候,又慢慢悠悠地走回來。
對於阿影的舉動,我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並沒有多疑什麼。畢竟這是人家的私事,與我有什麼關係?對於當時人人自危的上海來說,不感染到病毒,比什麼都重要。
而阿正呢,還是持續着早出晚歸的狀態,只有在清晨和夜晚,才能聽到他疲憊的腳步聲。
平淡的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着,直到一天晚上,一切平靜,突然被打破了。
這天晚上,我剛吃過晚飯,打開電視機準備看一會兒電影。正當我糾結地挑着片子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瞬間打破了我的思緒。
“誰啊?”我沒好氣地把遙控器扔到了沙發上。
門外傳來了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你給我出來!”
嗯?這是何方神聖?我打開門,露出半個腦袋。眼前這個看上去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我是完全不認識。
“你找誰?”
來人一看我的臉,也愣了兩秒,隨即問道:“阿正在麼?”
果然是敲錯了!我生氣地指了指隔壁,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坐回到沙發上的我,做了個深呼吸,情緒才稍稍平復下來。回想起剛纔那人的臉,倒是跟阿正長得有幾分相似。難道說,來人,是阿正的母親?
樓道里仍舊迴響着那個女人急促的敲門聲。不一會兒,我聽到了隔壁的開門聲。緊接着,就是剛纔那個女人吵吵嚷嚷的聲音。
都說看熱鬧是咱們中國人的天性,那身爲中國人的我,自然也不例外。於是,我悄悄地關上電視機,躡手躡腳地摸到門口,輕輕擰開門把手,打開了一條縫。
“好你個臭小子,會玩兒私奔了是吧!有沒有把我這個當媽的放在眼裡?!那個瘸子有什麼好的?把你給迷瞎了眼了!!”
一大通吧啦吧啦的瘋狂輸出之後,我算是聽出了幾個重要信息:阿正和阿影是結伴從老家逃出來的,並且阿影因爲身體上有殘疾,所以阿正的母親很不喜歡她。這次找上門來,就是要逼阿正分手,跟她回老家去。
而阿正呢,則不斷勸說着自己的母親,試圖讓她進屋說話。
“我不進去!我不要看到那個瘸子!我跟你說,你要麼跟那娘們兒分手,要麼我們就斷絕母子關係!”
好傢伙,話說得這麼絕,這阿影到底是哪裡得罪她了?就算是個殘疾人,也不能這麼歧視吧?
“媽,你別這樣,這鄰里街坊都聽着呢,多難看啊!”阿正仍舊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希望母親跟她進屋說。
“我就不!我就要在這裡說!你有臉私奔,沒臉讓人知道?啊?你這個不孝子,連媽都不要了!”
二人又這麼站在樓道里爭論了半天。最後,阿正的母親大叫一聲“我沒你這個兒子!”,隨後就蹬蹬蹬地跑下了樓。
直到阿正母親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這纔敢打開門。結果沒成想,包括我家在內,我們這一層樓的四扇門竟然全都開着!其他兩戶鄰居也跟着看熱鬧呢!
阿正頓時羞紅了臉,連連跟我們道歉,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我回到客廳,拿起手機一看,好傢伙,原來我們樓棟的微信羣裡早已經炸了鍋!大家紛紛在就剛纔的事情發表自己的看法。當然,有支持阿正的,有支持他母親的,還有勸大家少管閒事的。幸虧阿正他們搬來的晚,不在羣裡,要不然得多尷尬啊!
正當我坐定了,準備重新挑選電影的時候,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了阿影的哭泣聲。那哭得叫一個委屈,真是聽了都心疼。想必那個姑娘,是被剛纔阿正母親的話給深深刺激到了。
哭聲持續了很久,大約在晚上九點多的時候,纔開始漸漸輕了下去,最後沒了聲音。
正當我以爲阿影的情緒平復了的時候,我家的大門再次被人敲響。只是這次,相較之前要溫柔了很多。
我打開門一看,只見阿正站在我家門前,上來就問了一句:“哥, 你有煙不?”
“沒有,”我搖了搖頭,“我戒了。”
“哦,那我下去買。”說着,他便準備轉身離去。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將他拽進了屋裡。
“買什麼煙?你也不怕你女朋友受不了刺激跑了?!”關上門後,我壓低嗓門,瞪着眼睛責備道。
“她睡着了。”阿正低着頭,委屈地像個孩子。
哦,原來是哭累了。我從鞋櫃裡拿了一雙拖鞋,遞到他的腳邊,示意他進客廳說。
“其實,我也不抽菸。”
這是阿正坐到沙發上的第一句話。在燈光的照射下,可以很明顯地看到,他的眼眶,也已經通紅了。
“跟哥說說,到底怎麼回事兒?”我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遞給他一罐。
阿正謝過我,打開拉環,咕咚咕咚一口氣就把啤酒給喝了個精光。
“還要不?”說着,我準備把自己手裡還沒來得及喝的啤酒遞給他。
阿正擺了擺手,婉拒了我的好意。接着,便是長達五分鐘的沉默。他就這麼坐在我家的沙發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萬家燈火,一動不動。
這下弄得我也有些尷尬了,不知道該不該追問下去。正當我有些坐立不安的時候,他終於捂着臉,掩面哭泣起來。
我知道,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女友,處在這種三夾板的位置,阿正肯定是最難過的。於是,我便放下啤酒,坐到他身邊,無聲地安慰起來。
哭了一會兒,阿正這才做了幾輪深呼吸,穩定了自己的情緒,向我訴說起事情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