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軍對於王劍平的大意,嘆了一口氣,認真地告誡:“小王,我告訴你,你這是爲了寫報告而填數字,不是真正的去調查!如果你調查過,你應該在報告中寫調查的過程,比如各種單據情況、銀行流水和合同金額是否相符?”
王劍平意識到自己因經驗不足犯了錯誤,心裡有些慌亂,急忙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
林世軍迴應道:“很簡單,你重新拜訪他們一次。記住,調查不是逼着對方背書。如果是檢查庫存,你是要打開箱子仔細查看,看看到底有沒有東西真真切切的在裡面!”
正當王劍平琢磨着找個什麼理由,既能合理地再上門調查一次、又能掩蓋自己的不專業水準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竟然是朱永誠打來的。
“喂,您好,我是朱永誠,您是昨天上門的信貸員嗎?”
“是我,您有什麼事嗎?”
“我想和您商量個事啊,不知道您最近有沒有空再來我這兒一次?”
“這個啊……我現在一直都有空。”王劍平心裡說正好,這下倒不用絞盡腦汁想借口了,“您需要我上門,是有什麼事嗎?”
“您昨天說我是我們三個人裡資質最好的是嗎?那我現在想問您,如果我讓他們倆去找別人湊三人擔保,我單獨出來辦貸款,單獨做房產抵押,可以嗎?”
“那當然可以了,您確定要自己單獨申請貸款嗎?如果確定的話,我還要再上門一次。”王劍平趕緊說道,這樣的機會必須抓住。
“是的,我確定,您看您什麼時候有空?”
“那要不就明天吧?”
“好的。”
掛了電話,王劍平意識到,這單原本走快速流程、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的再續貸業務,因爲朱永誠要改變貸款品種,已經變成了一單新的貸款業務。
按照信貸規定,新的貸款必須再找一個同事一起去上門去調查才行。
“什麼,客戶要更改貸款種類?”林世軍聽了,皺起了眉頭。
“是啊,我是想您能陪我一起去的,不知道您明天有沒有空……”
“我倒是有空,但客戶這樣改來改去,也頭大……你在前天上門時,有沒有發覺他有什麼異樣?”
“沒什麼異樣,您是覺得我做的有不妥之處嗎?”
“也不是……那他要新辦理的是什麼貸款、額度多少?”
“他對我說是房產抵押,但額度沒說。”
“你以後再碰到這種情況,一定要問清楚,這是基本常識。還有,他是怎麼有你電話的?”
“他昨天向我要的名片,我就直接給他了。”
“那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但我們不要一起出現,以免讓他們因爲多一個人起疑心。我假扮顧客,你還是‘信貸員’。”
“我們至於像搞地下組織這樣嗎?”王劍平當時覺得師傅林世軍的反應有點誇張了。
林世軍嚴肅地說道:“小王,我們做風控的,第一條守則是: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客戶,如果你對他們抱有善意,他們可能就會狠狠地用耳光來回報你!”
“當然,你如果不是我的徒弟,我才懶得這麼說。”
第二天,王劍平和林世軍分開走進了建材城。
朱永誠看到王劍平,熱情地說道:“麻煩您再來一趟,真不好意思。”說完,他就拿起了兩條中華煙往王劍平的包裡塞。
王劍平畢竟從來沒有接受過客戶的禮物,於是趕緊推開他的手,拒絕道:“朱總,您這是幹嘛,您千萬別這樣,我也不抽菸!”
朱永誠則依然堅持要送:“您這麼客氣幹嘛,我這麼幾次三番地請您來,多不好意思啊,我的一些心意,你要是不抽菸,就送人好了,反正你只要打開看看,就知道里面是好東西了。”
推讓多次,王劍平最終收下了香菸,放進包裡。
隨後王劍平跟着朱永誠走進了他自己的辦公室,讓王劍平意外的是,這並不是前幾天他曾經訪談過的房間。
這裡的房間面積比上次的那間大了不少,但裡面的辦公設施卻不及那間辦公室裡的好。
“我想跟您諮詢一下,我要是現在改貸款申請可不可以,變更起來麻煩嗎?”朱永誠坐下後直接問道。
王劍平想了想,迴應道:“朱總,不麻煩,但您爲什麼會想要改變申請呢?”
朱永誠想了想,解釋道:“這個理由……哈哈哈……因爲第一點,他們兩個的生意都不如我,這點您上次也說了,而且,說實話,我自己的資金缺口,也不止30萬,和他們倆一起申請貸款,我將來自己還要再去搞一筆貸款,你說煩不煩?”
如果他剛纔不送禮物,王劍平可能就會相信他了,但他既然非要塞東西,就代表了他肯定另有所求。
現在看來,朱永誠的這番說辭裡多少有打馬虎眼的成分,王劍平畢竟是從事貸款風險控制工作,心中的警惕性便又提高了一分:“這樣啊……那您直接申請房屋抵押吧,手續會麻煩一點,但不會牽扯到別人,而且貸款額度也足夠大。”
朱永誠聽了建議,連連點頭。
王劍平繼續說道:“朱總,既然要重新做抵押貸款,那您的材料有沒有備齊、房產證在不在這裡?另外,房屋抵押貸款,我還要上門去拍房子的照片,您現在能安排時間嗎?”
朱永誠立刻回答:“當然可以,沒問題!”
王劍平接着說道:“對了,我剛剛進門的時候可是從建材市場大門口大搖大擺進來的,會不會被另外兩位老闆看到啊?他們要是看到我和您單獨在一起,然後您又把這筆聯保貸款給取消了,不會覺得我和您之間有貓膩嗎?”
朱永誠訕笑着提議道:“您不用擔心,董平陽的人都出去搞團建了,幹海林也沒人在這裡,他們不會知道的。還有,可能是我剛剛沒有表達清楚,我是希望由您出面來說,是我們3個人的資質不夠,不能再聯保了。”
王劍平直接進行拒絕:“朱總,讓我出面這樣說,肯定不行。你知道的,續貸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我睜眼說瞎話,萬一被董總和幹總投訴,後果很嚴重。”
朱永誠解釋道:“其實,我們從銀行貸出來的錢,是準備拿出去轉借給別人賺利差的,我和董平陽的那份錢,都會給幹海林去放貸,以後也是由幹海林還貸款!”
王劍平大吃一驚:“朱總,這麼做是不合規的(此種行爲是犯罪行爲,刑法中有明確的“高利轉貸罪”,即指從正規金融機構套取貸款後高利轉貸謀利的行爲),這樣說法更成不了理由。”
朱永誠繼續解釋道:“董平陽和我是想在這家建材城認認真真做生意,但幹海林的門窗生意並不好,他已經準備從這裡撤場,以後專心做放貸生意。”
王劍平好奇地問道:“幹總的放貸生意做得怎麼樣?”
朱永誠倒是沒有防備地繼續說道:“幹海林的放款客戶實際上也不是自己去放,而是一級級找別人去放。”
“幹海林給人家放的利息一般都壓在36%(36%的年利率是民法中對於民間借貸利率的上限,超過這個數額即爲高利貸)。”
“主要是銀行放給我們的利率纔多少?也就6%上下吧?我們三人聯保貸出來的90萬元,全部交給幹海林進行放貸,一年就能帶來將近30萬元的利潤!”
“幹海林做門窗生意,日夜辛苦,還要養着好幾個員工,有時候到高層(建築)上裝個雨棚,還要擔心萬一小工摔傷、摔死了怎麼辦,就這樣,他一年做門窗的利潤也只有6位數。”
“他現在要是把公司解散了,專心去放貸,只要有我和董平陽這樣能和他‘聯保’的人再重複來兩次銀行貸款,利潤就已經比開公司要高了——而且還是躺在家裡掙的,不用辛苦做事。”
見王劍平保持沉默,朱永誠繼續往下說道:“您要是不信我的話,就回想一下,您前幾天是不是沒在他的倉庫裡看到什麼東西?”
“他給你的說辭,是不是‘工廠里加工好,直接送到客戶場地上’,但你想想,爲什麼他的倉庫裡連最起碼的門鎖、把手這些應該準備的貨都沒有?畢竟這些東西化不了多少資金。”
朱永誠的話一下子就讓王劍平明白了:“難怪,我說在看的時候怎麼總覺得不對勁呢。那麼我再多問一句,既然幹海林的放貸生意這麼好,您爲什麼反而要退出呢?”
朱永誠解釋道:“他放款的那些客戶,我都不知道是哪兒的人。現在經濟形勢不好,萬一他看走眼了,雖然道理講起來是他還,但在你們銀行的合同上簽字的可是我!他要是跑路了,我肯定要背鍋,這錢賺得不踏實。”
“我現在的生意,應收的賬期也被下游客戶越拉越長,資金有點緊繃。我是真真切切需要錢來做生意。”
這些話,在邏輯上基本沒有瑕疵,聽起來合情合理,於是王劍平就按照房屋抵押貸款的要求,重新收集了材料,又認真進行了一遍交叉驗證。
可當王劍平看到他要抵押的那套房子的房產證時,立即愣住了:“朱總,這個房產證上的名字既不是您也不是您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