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晚上,遲衍衡註定難以入睡。這幾個月的臥底生涯,於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時時帶着張面具,不管什麼情緒都掩藏在心裡,哪怕心裡厭惡至極,卻還可以談笑風生的的日子,更甚至,他連夢話都不能說的暗不見天日的生活。
他不認爲這是苦,多少人,奮鬥可是這個應晚晚,卻是一個變數,打亂了他的腳步。他最初是生氣,氣她亂說話,亂求救結果把兩個人都弄到那樣危險的境地去。他剛纔跟黃金梧說的話,不過是看阿玉不順眼,內心深處他確實是不信應晚晚,不相信她不會不想逃。
只是冷靜下來,他終究是有些愧疚,有些自責。事實上應晚晚又做錯了什麼事呢?那條路也沒有人說不能走。只是她比較倒黴罷了。可是爲了任務,他不得不做出了違背自己意志的事。不管是之前還是今天。
看着應晚晚蒼白中帶着幾分憎恨的臉,他竟然有些不敢面對。他有過女朋友,也有過一段過得相對而言算是荒唐的日子。可是現在,他已經告白了那個階段,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他是一名軍人。他應該保護好人,民的。現在卻對應晚晚做了這樣的事。
嘴脣動了動,他想說點什麼。卻發現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合適。自己的身份自然不必說,那是絕密。說對不起?說他不是故意的?在事實的傷害面前,所有的語言都是那麼的蒼白無力。更何況,就算他的目的是爲了任務,是爲了不暴露自己,可是他也傷害了一個女人。一個無辜的女人。
“你——”還好嗎?餓不餓?他想問的,只是才說了一個字,應晚晚就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樣。她的抗拒是那麼是彩虹糖,遲衍衡到嘴的話又咽回去了。有些無力,他退後一步想離開,應晚晚卻在此時倏地睜開眼睛。
“我想洗澡。”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盯着遲衍衡的臉,她不確定他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要求,可是她必須要提。
遲衍衡看了她一眼,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應晚晚的要求卻不止如此:“我原來的衣服髒了,我需要一身乾淨的衣服。”
遲衍衡略有些爲難地蹙起眉心,這裡雖然是郊區,但是車程二十分鐘左右的地方,卻是有一個大賣場的。只是她現在這個樣子,他多少有點放心不下。更重要的是,現在時間也不對,這個點如果他跑出去,只怕金哥一定會知道他的動靜,剛平息下來的風波,只怕是又要再被掀起。
應晚晚的脣抿得死緊,看着言恆的樣子,又加了一句:“我說,我要洗澡。我還要換衣服。”
她這一身很難受,最重要的是她覺得自己很髒,真的很髒。髒到她不能忍耐的地步,她想要洗乾淨。哪怕那種乾淨只是表面的,她也需要借這個來撫平一點自己內心的痛苦。
遲衍衡盯着她的臉半晌,聲音很輕:“現在這個時間,外面天還沒有亮,就算是有賣場,也沒有開門。”
他的話在應晚晚看來,只是藉口。不過她已經不能要求更多了。她太清楚自己現在是在什麼地方了。經過了今天晚上的一切之後,她不會再單純的希望,自己可以從這一場惡夢中全身而退。她能期盼的,不過是自己將來能面臨的傷害少一點,再少一點。雖然那些期盼無疑是在做夢。所以她沒有出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情緒,那明眸皓齒,曾經單純開朗的臉上,此時有的只是滄桑,還有被摧殘之後的痛苦。
遲衍衡終究是有些理虧,輕輕的點了點頭,要不是應晚晚一直盯着他的臉,幾乎就看不到他這個點頭的動作了。見他答應了,她卻沒有放鬆下來,因爲跟洗澡,換衣服相比,還有一件她現在冷靜下來,認真思考之後更重要,也更讓她害怕的事情。
“還有,我還需要一顆事後藥。”她說這個話的時候,已經完全拋開了羞恥,拋棄了自尊。只是機械的,表達着自己的意見。
遲衍衡卻因爲她的話而有須臾的怔忡,看着她的臉,心裡說不清是一個什麼滋味。這個女人,他看過她的資料,千金大小姐,不管是出身還是成長的經歷,都單純得像是一張白紙。說是要一個人出國旅行,可是她的兄長跟父母卻爲她準備好了助理,一路跟着她,生怕她出什麼事。她這輩子做過最冒險的事,恐怕就是千里迢迢跑來北都,去追那個窮小子。
可是現在,她用那雙黑得發亮,大得出奇的眼睛這樣直直的盯着他的臉。裡面除了恨,除了厭惡,除了抗拒那些情緒,有的只是冷靜。她竟然還能想得到事後藥。遲衍衡心裡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現在,讓他有幾分刮目相看了。
拋開她去找阿玉求救這件事情不提,至少在剛纔,他回來之前,她在阿康他們面前的表現,都算得上是可圈可點,在金哥面前也撐住了場子,就算被嚇到,可是表現出來的冷靜跟反擊,也完全不像是一個千金大小姐會有的。他很少佩服什麼人,現在卻有點佩服她了。
金哥是什麼人?很多膽子小的人只看金哥一眼,都會腿腳發軟,不敢出聲。可是這個應晚晚,不但敢跟他們嗆聲,還能在經歷了這樣大的變故之後,這麼冷靜的想到善後?
他不出聲,讓應晚晚有些糾結,更有些害怕,她這幾天太緊張了,都要忘記了,這幾天是她的危險期。如果她要是懷孕了,那纔是真正的讓她不能面對的事情。
“言恆。你——”
她心裡很急,她現在處於弱勢,完全沒有任何可以跟言恆談條件的籌碼。如果他同意,萬一她懷孕了,那真的是一個死。她現在甚至沒有去思考,她是不是可以活着離開這裡。可就算是不能活着離開,就算有一天她終究會死在這些人的手中,她也要杜絕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畢竟她只是單純,卻不無知,就算是被保護得好,她也經常看新聞,也看過很多報道。
那些被綁架的,被囚禁的女大學生也好,女人也好,有多少在被強迫之後,還不得不得下那些犯罪的孩子?
她不要,打死也不要。就算她現在不能逃離這個狼窩,至少她也不能再讓新的意外發生。可是現在看着言恆,她完全沒有理由相信他。她倏地轉過臉去,不想去面對自己如此難堪,又如此狼狽的情況。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她不敢想。是真的不敢想。
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一點點離去,她聽到門打開,然後又關上的聲音。
她鼻子一酸,幾乎又想哭了。那個言恆,到底是不是去爲她買她想要的東西,她不知道,也不確定。現在時間這麼晚了,想來他一個流氓,根本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吧?在這些人眼中,人命都不算什麼,更何況這樣的事呢?到底還是委屈,是真的委屈。她這輩子哪裡受過這樣的屈辱?擔過這樣的驚嚇?
心口那裡一陣陣的難受,眼睛特別的酸,眼裡的淚水都已經涌至眼框了,卻讓她生生的給逼回去了。
她發誓,她今天所受的屈辱,總有一天,她會十倍,百倍的還到言恆身上。一定。
是的。應晚晚,不管是什麼情況,你都要活着,好好的活着。你還有愛你的父母,還有疼你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爲自己報仇。總有一天,她要把言恆加在她身上的屈辱,一一討回。
……………
當遲衍衡坐上車,將車子發動的瞬間,他認爲自己是瘋了。真的是瘋了。
他在做什麼?
冒着讓金哥懷疑,讓那些手下認爲他不對勁的可能,出了門,去買應晚晚所要的東西。他不承認這是愧疚。或許有一點,可是跟搗毀一個犯罪集團,把這些該死的毒辣貝反毒分子,也是對社會有危害的恐,怖分子抓起來相比,一個女人的清白算什麼?
更何況他是誰?他好歹系出名門,也算是個貴公子。拋開身份不提,就這個長相,這個外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想着上他的牀,應晚晚被他碰了又怎麼了?他可不認爲那是吃虧。
可是他卻不得不承認,當應晚晚用那雙明亮的眼,直直的盯着他,用那樣平靜的語氣說出事後藥三個字的時候,他內心受到的震憾。這個女人,不,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一個小女生,現在是真的用她的表現,讓他刮目相看了。
他想,這一次的任務,應該就要結束了,最多半個月,那個接頭人就會出現。
在這一段時間裡,他會盡量保全應晚晚,不讓她再受到其它人的傷害。可是他能做的,也僅限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