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和岑樂瑾返回綿山谷的時候,遍地灰燼,一片殘骸,難掩的陣陣焦味。
“你可真捨得,放了好大一把火。”岑樂瑾翻了個白眼給他。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南歌倒是有點享受岑樂瑾的“謬讚”,嬉皮笑臉地迴應。
她有點不好意思了,這個男人真的看不懂,到底爲着什麼?
若不是虛弱的時候迷迷糊糊聽到邱一色的話語,她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謝涼笙是他的同門師弟。
如此說來,南歌隨同她到谷中也是早有預謀了。
“你什麼時候和爺爺勾結上的?”岑樂瑾突然想到邱一色和南歌的對話,一聽就不是初次見面。
“你終於問了,”南歌等她開口等了蠻長時間了,“好多年前吧,就是他答應讓我在鳳鳴淵囤兵的那一天。”
“哦哦……可能我還不在吧。”她悄悄在心底記着。
“不可能。”他的語氣很堅定,疑似在回想多年前的那日,他的軍隊燃起了銷煙,隔着層層山巒,竟在曲闌亭附近又看到一小撮狼煙。
想來,是某個孩童的惡作劇。
那天,邱一色來的很晚,聲稱是家中孫女病了才誤了時間。現在推敲推敲,大抵是岑樂瑾這個小丫頭點菸惹事了。
“你又沒見過我,爲什麼這麼肯定?”岑樂瑾一遍又一遍回想,是不是在某段缺失的記憶中真的有落下關於南歌的畫面。
“的確,”南歌當時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哪裡會想到她會成爲他的女人,“反正都過去了。這裡沒有夜螢蠱,我們去你說的那個什麼洞吧。”
二人在竹樓兜了許久,除了密室裡尚未遭殃的殘卷,什麼也不剩,哪裡還有蠱蟲的影子。
“嗯嗯。”說罷,南歌讓出一條道來,由岑樂瑾帶路。
她心想也是,畢竟那個地方,連野狗都不稀罕去。
“你往常來這裡,只去鳳鳴淵麼?”
岑樂瑾仍是想探探他的口風。
不想南歌脫口答道:難不成你的房間?
她羞得滿臉通紅。
“害羞什麼?下個月,你就要過門了。”南歌早在許諾當晚,就提筆寫下奏章送去雲京了。
算算日子,武烈收到也有些時日了。
果不其然,雲京裡頭炸開了鍋。
什麼?一個沒有來頭的女子要嫁給趙玄胤?
五雷轟頂的一個消息,幾家歡喜幾家愁。
歡喜的人自是不多,但這三人是極其憂愁的:一位芍藥居的柳青青,一位隱匿江湖的老人家,還有一位,便是藏於武烈帝身旁的覃芸。
“他不能娶她!”覃芸極力地反對這場婚事。
武烈無奈地說:現下朝中已經沒有大臣肯將嫡女嫁去了。
“誰說的,林御史嫡長女不就是個最佳人選。”覃芸早就爲他選中了王妃,林御史嫡長女林娢音,年紀長南歌三歲,遇事冷靜,辦事穩重,繼承母親的才情和父親的智慧,是個不錯的中間人。
“你這如意算盤打得是不錯。覃芸,你若是一直潛伏在朔王府相安無事也就罷了,如今手上沒得一點他的把柄,朕又能如何!”武烈恨其不爭地怒甩衣袖。
“不是他的把柄,是她的。”覃芸鎮定地說道。
“誰的?說清楚。”武烈最不喜歡女子在自己面前有所保留。
“岑樂瑾。這個姑娘,是岑北淵的遺孤。這個理由,可不可以?”儘管岑樂瑾從沒承認過,但岑北淵是她生父的事實誰都改變不了。
“胡說!岑府都被滅門了,不可能還有個孩子。如果有,也是個男孩兒。”武烈對昔年舊事記得很清楚,登基後的第二年就尋了個理由徹底扳倒了岑北淵的勢力,橫掃所有舊部,願意歸降的盡數交給林御史調遣。
“男孩?不是隻有一個女兒麼?”覃芸怎麼也想不到沈清荷給自己的會是個假的消息,準確說,是傳到雲京城裡的半真半假。
“好了好了,這件事擇日再議。”
武烈揮揮手,示意覃芸暫時停止討論南歌娶妻一事。
“你當真……要娶我?”岑樂瑾又問了一遍。
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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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心意相通,她斷然也不會委曲求全。
“岑樂瑾,我對你,算不上討厭,但也算不得深愛。只是如今,你是朔王妃的最佳人選,沒有任何背景,就不會有任何利益捆綁。明白麼?”
面對岑樂瑾的質問,南歌依然是揣着明白裝糊塗——他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怎樣,總歸她就是他的。
岑樂瑾理了理邏輯,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擲地有聲地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有朝一日你若是坦言有心儀之人,我自會同你和離。同樣,若我對他人有非分之想,你也須依着約定放我自由。
南歌愣住了:她竟比他預想的要灑脫。不似林娢音,像個狗皮膏藥似的怎麼都撕不下來。可當聽到最後一句,他的心倒不是那麼舒坦。
放她自由?不可能的。
南歌敷衍地回答三個字“知道了”。
“到了。”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站在了百寶洞洞口。
因爲經歷過塌方,現在的洞口僅容一人側身通過。
“你在這裡等我。”南歌意外地打算自己前去一探究竟,畢竟她不識得夜螢蠱。
“……也行”其實岑樂瑾想着要不就在百寶洞附近甩掉南歌,這可是個良機。
“你可別想着溜之大吉。”南歌一早就看穿岑樂瑾的小預謀,接着說道“肖堯被禇仲尼抓了,你覺得以我師兄的脾性,對一個有過節的人,會下多重的手?”
“你……”她剛對他印象有那麼些改觀,想不到還是那個記仇的臭流氓。
“不過,想來,他也聽你話纔去綁我師兄。罪魁禍首,還是你。若你乖乖當我的媳婦兒呢,他也不會爲難肖堯;若你執意悔婚呢,我可不保證什麼。”南歌也沒等岑樂瑾答覆,轉身進了洞穴尋找夜螢蠱及相關古籍。
過了大半個時辰,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
岑樂瑾覺得不妙,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跟了進去。
地上躺着個男子,正是南歌。
“喂,臭流氓,你醒醒。”她蹲在地上晃了晃他,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不會是死了吧?她用手輕探他的鼻尖,呼吸還在。
還好還好。
岑樂瑾想不通他這般內力高深的人竟無法在百寶洞行動自如。
她並不知道,沈清荷在香囊裡裝着的蠱蟲,還有一重功效——抵擋外界的所有毒氣。
所以,她可以在綿山谷暢通無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誒,怎麼辦呢……我又搬不動他。岑樂瑾想過扔下南歌,但一想到他那個笑面虎師兄搞不好就對肖堯師兄不利,又很快放棄了這個念頭。
“誰?”
在黑暗中,一個身長纖瘦的人影在朝她靠近。
那人提着火把,似乎在洞內住了很久,身上散發的餿味快把岑樂瑾薰吐了。
“你……你是誰!”岑樂瑾看清這人的面龐,踉踉蹌蹌地跑向唯一的光亮那方。
提着火把的人,看到岑樂瑾的面龐覺得熟悉,很像一位故人。再往邊上一照,可不就是她心心念唸的寶貝兒子嗎!
“救……救……救救……”岑樂瑾聽得那人口中說着什麼,但好像算不上人話吧,只是個音節這種。
長期的無人交流,舌頭和聲帶逐漸退化,當然幾乎很難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你要我救他?”她憑着兒時的脣語推測。
那人瘋狂地點點腦袋,一個勁兒地點頭。
“你不會傷害我麼?”岑樂瑾要和這個陌生人確認自己的安全。
那人又瘋狂地搖頭,頭髮上的泥垢甩的到處都是。
“可我……擡不動他。”岑樂瑾嘆了口氣。
那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生生將南歌扛在了肩上,走到了她的面前。
岑樂瑾的下巴都驚的掉下來了。
“這裡是唯一的出口,太窄了,過不去。”岑樂瑾繼續用脣語和手勢和那人交流。
那人驀地擡頭,看着真摯的姑娘,盡了最大努力,發出聲音:一起。
是個女人!
“難道你是——如霜長公主?”岑樂瑾雖知道如霜早已身去,但還能有誰會這樣在乎他的生死。
女人搖搖頭,咬咬牙挪動着碩大的巨石。
“如果有劍,我倒是可以試試……”岑樂瑾告訴她,百寶洞應該有劍的吧,哪怕是質量一般的。
果然,女人又扎進深處,拿着一把嶄新的劍鄭重交到她手裡。
這……岑樂瑾不經意間看到劍上的刻着的字:芊芊戀淵。
是岑北淵的佩劍。
岑樂瑾的手抖了一下,對這個素昧謀面的父親,倒是不太敢使用他的東西。
女人直勾勾地看着岑樂瑾,她閉着眼睛努力讓自己忘記劍的主人是誰,心裡一念想,依着招式,不出五招就斷了大石。
女人高興得手舞足蹈,跪在岑樂瑾的裙下不住扣頭,雙手合十致謝。
百寶洞的洞口大開,兩名男子面無表情地看着三人。
長天門的越寒蟬和符半笙,居然又來湊熱鬧了。
“好久不見啊,岑,樂,瑾。”
長天門領了上頭的指令,奉命來綿山谷追殺她。
意外的是,碰上了昏過去的南歌。
越寒蟬覺得自己運氣好到爆了。
上一次他吃過虧,這次絕不會放任她脅迫自己。
“你既然知道我的名頭,那麼也該,識相點。”岑樂瑾毫不畏懼。只是往後邊看了眼女人,她的半張臉掩蓋在濃密的髮絲中,雙眸閃耀着犀利的光芒晶瑩剔透。
“你的名頭?”越寒蟬不屑一顧,接着說道“是朔準朔王妃呢?還是岑北淵的遺孤?又或是——齊四少的小妾?”
“我……我是我自己,你別把髒水潑我一身。”
越寒蟬說的這三人,都是與自己夾雜着複雜感情的男子。除了第三個人,前面兩人,她是又愛又恨,又好像愛遠遠超過了恨。
符半笙面無血色地站在一旁,靜靜觀看越寒蟬呵斥、嘲諷和詆譭岑樂瑾。
他的心中有萬馬奔騰,卻不能表現分毫。
亦是,邱一色逃出綿山谷前日,符半笙收到了封密信。信上說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就是岑樂瑾,可以去綿山谷尋她。
剛巧,來自雲京貴主命令直下長天門:誅殺岑樂瑾,或奸後殺,或淫後賣。
“阿笙,你來下手吧。”越寒蟬大方地將立功機會讓給最偏愛的師弟。
另一方面,也是忌憚岑樂瑾的劍法。若是符半笙都奈何不了,他也好見機行事,用一些暗器來確保任務不會失敗。
“謝——師兄。”
越寒蟬既然放了唯一的機會在他面前,符半笙斷不會錯過。
越寒蟬退居身後,索性倚在一棵樹下,打坐觀戰。
突見立於南歌身邊的邋遢女人奪走岑樂瑾手中長劍,趁越寒蟬不備,奮力刺入他的心房。
結束的好突然……越寒蟬連遺言都沒有。
越寒蟬只顧着看岑樂瑾了,全然沒有注意到還有另一個女人在角落伺機而動。
而符半笙這邊,岑樂瑾是不會死了。至於這個下殺手的陌生女人,他不得不要帶回去。
“等等,”眼見符半笙就要對女人做什麼,岑樂瑾慌忙喊住。
“最近,都不要露面。”符半笙給她最直接的囑咐。
“你不能帶走她。”岑樂瑾很感激她在洞中的行爲,更好奇她於南歌而言,該是什麼樣子的份量。
“她殺了我師兄。”符半笙對越寒蟬有着深厚的感情。除了岑樂瑾之時他有很大難處,別的事情一律都照着越寒蟬的指示一一完成。
“那……那是他有點蠢吧。”岑樂瑾含糊地說,越寒蟬的武功豈是一個村婦能對付的了。
“的確。”符半笙認可妹妹的推理,但並不能作爲女人無罪的藉口,“這件事,長天門需要一個交代。”
“那你帶我走。”岑樂瑾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什麼?符半笙好不容易可以有個理由放過她,岑樂瑾還要主動送上門來。
岑樂瑾想得更是通徹:南歌對陌生女人肯定來說很重要,那麼她肯定也有信念救活他。那麼她這次英勇就義的話,以臭流氓的性子,長天門大概也存續不了幾日。
思前想後,岑樂瑾認爲自己最適合。
“開什麼玩笑。”符半笙冷冰冰地拒絕了,又再次叮囑她,“你走的越遠越好,千萬不要靠近他。”
“靠近——你是說朔王?”岑樂瑾才曉得指的是誰。
符半笙點點頭。
“可是,他好像要娶我。我縱使是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麼樣呢?連個家也沒有。”岑樂瑾壓根兒就沒想過跑路,在得知很多事情後,她一直覺得嫁到朔王府也不是什麼醜事。
其實南歌喜歡她與否根本無關緊要,她只想日日盼君至而已。
情這個東西,都是日久生來的。
一見鐘的,不過皮相罷了。
“若是——有人能帶你遠走高飛呢?”符半笙有點動容。他本來在長天門就無牽無掛,憑空來個胞妹,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脈了。
“沒有人吧。”岑樂瑾失落地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