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看官,這要從辦公室裝飾的傳統習俗說起。
請問,書籍的作用是什麼?
有看官馬上搶答:傳播知識,提高智慧,爲人師表,指引人生。
筆者要說,很不幸,這位看官的回答過於主流,因而是錯誤的!
書籍擺在枕頭邊,那它的作用就是傳播知識,可是,如果把書籍擺在辦公室裡,它的作用,和窗簾、木地板、牆紙、壁燈、羅馬柱、鏡子、茶几等等物品一樣,其功能只有一個——裝飾,或者,說得通俗一點,充門面。
因爲,在普通老百姓眼裡,如果一個人的辦公室裡擺着一座一塵不染的大書架,上面擺滿了諸子百家的精裝典籍,而且全是大部頭,一部就是二三十冊,此人必然是一位學富五車博古通今底蘊深厚的領導或者老總。
所以,一位行政領導或者公司老總,都要藉助書籍,把自己裝飾成一個底蘊深厚滿腹學問的大家,以提升自己的威望,震懾羣衆。所以,他們的辦公室裡,都有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面擺滿精裝大部頭。
這一習俗在有錢人和有權人當中蔚然成風,所不同的是,有錢人的書是自己買的,有權人的書是別人送的,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都極大地推動了經典名著的普及率,並推動了出版業的興旺發達,使得經典名著的普及率易經達到了歷史的頂峰。可是,不管是有錢人還是有權人,個人素質似乎並沒有明顯的提升,相反,還有逐漸下滑的趨勢,比如說吧,寶馬和奔馳跑在大街上,不僅沒有相互禮讓,反而大打出手,演變成富家全武行;再比如說吧,故宮博物院送出一面“撼祖國強盛”的錦旗後,不僅不思悔改,反而振振有詞。
造成這一結果的根本原因就是,買書和讀書是完全沒有因果關係的兩回事。
那些手裡有着大把銀子,能把上下五千年的經典全買齊的人而言,買書的目的不是讀書,而是嚇人。
買書嚇人也分爲三個層次。
初級層次,一般買《史記》、《二十四史》、《資治通鑑》這些冊數很多的史學鉅著,而且一定是精裝金邊裝潢,大開本,這類書有兩個優點,第一,冊數多,尤其是金裝本,買上兩三部就基本上能把空蕩蕩的書架佔滿,方便實用。第二,此類書家喻戶曉,擁有者不用解釋,就能給到訪者造成一個博古通今的深刻印象。讓到訪者深刻領會到,坐在這個辦公室裡的是一位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智慧之士,千萬別在人家面前玩貓膩。
中級層次,就是在購買上述史書之外,書架上還要有《道德經》、《易經》、《易筋經》、《河圖洛書》、《奇門遁甲》之類東方神秘主義色彩的書籍,這類書籍的作用是,告訴到訪者,主人會算命(或者科學的說法,會預測),甚至會測謊,乃是一位諸葛亮式的智慧之士,你小子最好老老實實的,否則,主人家給你來個借東風,殺得你片甲不留,最不濟,也會縫個小人施展法術扎你幾針,扎得你小子心口痛。
高級層次,除了初級和中級所需的圖書之外,還要購買幾本詩經楚辭唐詩宋詞、明清小說散文筆記,參禪禮佛修真養性之類的書籍,以顯示主人家性情恬適,樂山樂水,乃是一位歸隱於泉下的智者。這是主人家給自己留條後路,如果玩不過你,那也是人家看破紅塵,不屑於跟你玩,就算玩輸了,也極有面子。當然,此類書籍的購買,有相當的難度,須有高人指點,否則,很可能弄巧成拙,比如,筆者就曾經在一位鄉鎮領導的書架上,赫然看見了一本精裝《肉蒲團》,與《論語》並肩而立。
當然,不管是哪一個層次,都是糊弄人的小把戲,糊弄羣衆還行,要糊弄圈裡人,是萬萬不行的。尤其是像嶽大寶之類的高層次人才,他自己就是耍這種把戲起家的,所以,對其中的名堂一清二楚。
按照嶽大寶的理解,熱衷於擺書嚇人的,一般都是剛剛脫貧致富的暴發戶居多,根據他對大成實業的瞭解,大成實業的老總包大成,正是屬於此類人。所以,嶽大寶還沒有踏進包大成辦公室裡的時候,就預見到,包大成的辦公室裡面,必然有一個大書架,裡面擺滿了精裝本,嶽大寶只是想印證一下,這個包大成究竟屬於哪一個層次的,如果他的書架上有《肉蒲團》,這就證明包大成是一個大棒槌,一切都簡單了。
然而,完全出乎嶽大寶的意料之外,包大成的辦公室裡,根本就沒有書架,更沒有精裝本,有的竟然是一大堆花花綠綠的兒童讀物!
這一大堆兒童讀物,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包大成弱智!
然而,稍稍有思想的人,就會迅速否定這個看法,因爲,一個老總不可能弱智,如果他弱智,就只能證明,拜訪者更加弱智。
嶽大寶不僅有思想,而且,思想深邃,他得出的結論,恰恰相反,包大成不僅不是弱智,他是一位有着經天緯地之才的奇才!
只有真正的奇才才用不着買書嚇人,書上的東西,全部都在他的腦袋裡裝着。
奇才的腦袋裡裝滿了經典,唯一沒裝的,就是兒童讀物。因爲,大凡奇才小時候接受的教育太超前,恐怕從三歲起就開始讀史記,五歲背論語,八歲通曉二十五史,十二歲就能註釋資治通鑑,如此一來,他錯過了兒童讀物,沒讀過安徒生,更沒讀過喜羊羊灰太狼,所以,當他事業有成的時候,迴歸頭來,補上這一課。
嶽大寶的這一基本判斷,是結合他吃了三次閉門羹的遭遇而得出的,因爲,只有奇才纔會有這麼大的架子,當初,諸葛亮拒絕了劉備兩次,第三次就哭着出山了,而現在這位包大成,一連拒絕了嶽大寶三次,顯然,比諸葛亮還要諸葛亮。
嶽大寶的腦門上頓時浸出了冷汗。
原本,他以爲收購桃花源煤礦是一件信手拈來的小事,現在看來,他的對手——這位沉迷於兒童讀物之中的包大成,是一位不屑於用精裝圖書裝飾自己的強大人物,那一屋子兒童讀物,透出的自信、睿智、大氣磅礴、深謀遠慮、博古通今、鬼神不測之神功!
當然,各位看官心知肚明,包大成那一屋子兒童讀物,純粹是個誤會,如果譚苗苗沒有誤解了成人讀物,那麼現在包大成的屋子裡,應該是一屋子金瓶梅之流的下半身讀物,在嶽大寶面前展現的,將是一位齷齪、低級趣味、紈絝、鼠目寸光、窮極無聊的大成實業老總,而且,這位老總所代表的大成實業行將倒閉。
如果事情真的向這個方向發展,譚苗苗三次把嶽大寶拒之門外,包大成投入巨資把公司遷入上江之星,這些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包大成將徹底失去談判的籌碼,他能夠得到的,恐怕連桃花源煤礦的投資都拿不回來。
所以,嚴格意義上講,是譚苗苗拯救了大成實業。當譚苗苗在書店裡跟着一位售貨員哥哥大肆購買兒童讀物的時候,這個時間點,是大成歷史性的轉折點。其意義就如同諾曼底登陸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遼瀋戰役之於解放戰爭。
也就是說,當譚苗苗抱着一大包兒童讀物走進包大成的辦公室,這就標誌着,包大成已經走上了勝利的康莊大道,想失敗都難。
嶽大寶正是代表鎏金公司來與包大成談判收購桃花源煤礦的,根據鎏金公司掌握的情況,桃花源煤礦處於嚴重虧損狀態,大成實業應該是急於出手,因此,鎏金公司談判的底線是五千萬人民幣,這個價格,僅僅是包大成投入的一半都不到。
而且,嶽大寶認爲,以他的談判能力,三下五除二就能把大成實業拿下,而且成交價不會高於三千萬人民幣。
也就是說,鎏金公司的底線是五千萬,嶽大寶給自己設立的底線是三千萬,這才能顯示出他的能力和價值。
可是,當嶽大寶走進包大成的辦公室,受到一屋子兒童讀物的強烈震懾,頓時亂了分寸,
三步兩步來到包大成面前:“鄙人嶽大寶,代表鎏金公司前來與貴公司商談桃花源煤礦轉讓事宜,鎏金公司打算出資五千萬人民幣收購桃花源煤礦……”
嶽大寶差點要給自己一個耳光,談判還沒有正式開始,見面第一句話就老老實實把公司的底線給透露出去了。
其實,包大成比嶽大寶好不到哪裡去,他也亂了方寸。
各位看官,包大成與譚苗苗演了個雙簧,一連把嶽大寶拒之門外三次,但是,這並不是說,包大成不想見嶽大寶,恰恰相反,包大成的心情比嶽大寶還要急切,從嶽大寶第一次登門求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個月,桃花源煤礦又虧損了三百萬,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任誰看了心裡都要滴血。
所以,當嶽大寶終於出現在他的面前時,包大成的心情,只能用“感恩”兩個字來形容,感謝上蒼,終於把那個原意收購桃花源煤礦的人派來了。
然而,嶽大寶一句話把包大成打入了冰窟窿。
鎏金公司最高只能出五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