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瑤再次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沒人了。
她扶着自己僵硬的脖子,晃動了幾圈,迷茫的看着周圍。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只有她一個活物在動彈。
就連昨天晚上擠着四個大男人的牀,現在都已經乾乾淨淨的。
格子牀單平整的鋪在牀上,連一點褶皺都沒有。被子疊成了豆腐塊,整整齊齊的擺在牀頭。
嶽瑤疑惑的看了一會空無一人的房間,才一點點的回憶起昨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是完全回憶起來也不恰當,昨晚的事情對於她來說本來就太過混亂,再加上她與展風聊完之後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閉上眼睛之後便開始做着一些雜亂無章又無比恐怖的夢。
夢裡各種各樣的扭曲人臉輪番出現,它們一直憤怒的盯着嶽瑤,嘴巴不停地張張合合,發出雜亂的聲音。讓人摸不着頭緒,只能單純的感到恐懼。
她現在的腦子裡現實和虛幻糅合在一起,混亂的夢境與模糊的記憶交雜着出現,搞得她有些頭疼。
她現在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昨天晚上確實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甚至比起之前整整一個月的詭異經歷還要可怕。
至於那事情究竟是什麼……她卻是不敢確定的。
那不懷好意的男人,還有那詭異的胎動,以及……哪怕什麼都不說只是在她面前一站就讓她忍不住想跑得越遠越好的葉白羽。
嶽瑤呆呆的坐在桌子前面,試圖將自己亂的就像一團漿糊一樣的腦子整理清楚。
就在她模模糊糊的抓住了一點兒頭緒,似乎即將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聯繫到一起得出一個結論的時候,她的肚子十分及時的動了一下。
嶽瑤立刻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小腹,將自己原來想着的事情拋到腦後。
她此時懷孕才只有四個多月,不仔細看其實是看不出什麼區別的。
但她自己卻無比清楚。此時有一個幼小的生命正在她的身體裡生根發芽,吸收着她的營養,在她的身體裡一點點的長大,直到某一天離開她的身體。
在離開她的身體之前,這個小小的東西都要依靠她才能存活。而保護這個小東西,則是她從這小東西出現開始。到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唯一的使命。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小東西更重要了。
她正想着,肚子又輕微的動了幾下,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胃正在抗議。
“寶寶乖,你是餓了嗎?”嶽瑤低下頭,隔着衣服溫柔的撫摸着自己的小腹,輕聲的說道:“先別鬧哦,媽媽這就去找吃的,絕不會讓你餓到的。”
肚子裡的小東西似乎聽懂了。停止了動作。
“真乖,媽媽最喜歡你了。”嶽瑤開心的笑了起來,一邊繼續溫柔的撫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邊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想去找點吃的。
她原本坐着的時候還好,這猛地一站起來,便感覺的了一陣頭暈目眩,腿也有些發軟。甚至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直立。
她及時的扶住了桌子邊緣,閉着眼睛等了一會。待自己眼前肆意跳躍的星星散去之後。才緩緩的睜開眼睛,擡起頭看着前方的臥室門口。
門框在她眼前晃悠了一陣子,最終還是穩定了下來,四四方方的立在那裡,不再搖擺。
嶽瑤輕舒了一口氣,扶着桌子直起腰。擡腿向臥室門口走去。
實際上這時候她的腿依舊有些發抖,但勉強能夠支撐着她行走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男式的t恤,長長的衣襬遮住了她一半的大腿,露出修長筆直的小腿。
她的身影映照在門口的玻璃上,顯得她有些模模糊糊的美感。充滿了女性特有的魅力。
廚房就在臥室的隔壁,並不難找。嶽瑤在廚房裡翻找了一陣子,終於在鍋裡找到了夏北風給她留着的早飯。
那飯菜還熱着,有一大碗粥,還有兩道小菜,甚至還有一碗紅糖水。
嶽瑤看着鍋裡的飯菜,一時間百感交集,眼中隱隱有水光聚了起來。
自從她和何明開始談戀愛之後,幾乎是與所有的朋友都斷絕了來往。那時候她還覺得有愛情便可以戰勝一切,所有阻止他們在一起的人都是在嫉妒他們的幸福,即使多年好友,斷了聯繫也並不感到失落,而是暗自慶幸終於認清了他們的真面目。
甚至在何明失蹤之後,她也依舊對這一點堅信不疑,還自己腦補了一出難言之隱別有苦衷因爲太愛所以放棄愛人的虐心大戲。
並且她還把這把這個故事告訴了自己的父母,試圖用這種只能感動她自己的蹩腳言情劇橋段來感動父母。
結果自然理所當然的失敗了。
在被父母關在家裡的那些天,幾乎所有的親屬,還有以前的朋友輪番的打電話或者親自到她面前來勸阻她的決定,她卻依舊認定了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哪怕與全世界爲敵,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
那時的她僅僅憑藉着這樣愚蠢幼稚的一腔熱血,就敢從二樓的窗戶跳下,自己一個人跑到這個地方來見何明。
在今天之前,她始終不曾後悔,也從未想過放棄。
可是在打開鍋蓋之後,看到那碗紅糖水的那一瞬間,不知爲什麼,她竟因爲一個陌生人那一點兒微不足道的關心而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這是在做什麼?
我之前腦子裡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居然會做出那麼多傷害別人的事情。
僅僅是爲了一個根本連平庸都算不上的男人。
我居然還想爲了個生孩子。
嶽瑤愣愣看着鍋裡那還冒着絲絲熱氣的紅糖水,連眼淚掉下來都未曾察覺。
直到水滴滴到了碗裡,驚起了一點兒水紋,她才反應過來,擡手想擦掉自己的眼淚。
可那眼淚根本止不住,不停地涌出來。
嶽瑤擦了一會眼淚。也沒什麼用,不僅沒能把眼淚擦乾淨,反而眼淚掉的越來越厲害。最後她只好任由自己眼淚不停地向下掉,伸手端起了鍋裡的紅糖水。
那碗拿在手裡時的溫度正好,一點也不燙手。嶽瑤將碗端在手裡,試探了一下紅糖水的溫度之後。就湊過去喝了一口。
那東西也算不上什麼美味。喝在嘴裡有點甜,又有點苦,而且她的嘴巴里還摻雜了一點兒眼淚的鹹味。
但它順着嗓子流進胃裡之後卻帶來着一股暖意,讓她一直隱隱抽痛的胃迅速的舒服了起來。
在之前,嶽瑤根本從來都沒覺得紅糖這東西好喝,甚至還有些鄙視它。畢竟比起幾十塊錢,甚至幾百塊錢一杯的咖啡比起來,這玩意顯得太過於廉價和土氣。
就連名字都是那麼的樸素,樸素到讓人一點想了解它的慾望都沒有。
不過現在。她倒是改變了之前的想法。
真好喝。
她想。
也許是因爲太甜了吧。當她掉着眼淚喝完了那碗紅糖水時候,心情也跟着變好了許多,一點都不想哭了不說,還有心情哼起了歌。
就連窗外陰沉沉的天空看着都像晴空萬里豔陽高照一般讓她心情舒暢。
嶽瑤等着自己的胃裡暖了些,不在抽痛,就端起鍋裡盛粥的碗,開始吃“早飯”。
她幾口就喝掉了半碗粥,這才纔想起拿筷子吃菜。
那兩碟小菜也就是普通的鹹菜。蘿蔔白菜什麼的,在鍋裡溫了半天。已經有些發軟發白了,味道實在是算不上好。
嶽瑤卻覺得那東西簡直就是她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吃的無比歡快。
抱着這種神奇的心情,她就那麼站在廚房裡,很快的吃完了自己的早飯,然後看着面前的碗和盤子開始發愣。
吃完飯。就該洗碗了。
嶽瑤看着擺開的那麼多餐具,心裡想着。
她將粥喝的乾乾淨淨不說,連鹹菜也都吃光了。此時那幾個碗和盤子連點底都沒剩下。
她本想就這麼吃完飯一走了之,把這堆東西扔在這讓別人收拾。卻在走出廚房門口之前有轉變了主意。
她回頭看着那空蕩蕩的水池,笑了一下。
“真實便宜你們了。我在家可都沒洗過碗,在這居然還要幫你們幹活。”嶽瑤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邊挽起袖子打開了水龍頭,又低下頭對着自己的肚子說道:“寶寶,你看媽媽也開始學着做家務了,以後一定是個好媽媽的,對吧。”
說完她便笑着將自己用完的餐具放進了裝滿水的水池裡泡着。
“唔……洗碗布……”嶽瑤小聲的說着,擡頭想去窗臺上找洗碗布。
一擡頭就看到了窗外的人。
那人正無聲無息的站在窗外。她隔着一層玻璃,微微的低着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嶽瑤,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臉上蹭着幾道污跡,衣服上也沾着不知從哪掛上的草葉樹葉。幾縷碎髮從側臉落下,輕輕的隨風晃悠着,似乎有些狼狽。
一雙赤紅的眼睛,還有一張和嶽瑤一模一樣的臉。
嶽瑤被她嚇得退後了一步,本能的想要尖叫。可她最後只是張大了嘴,驚恐的瞪着眼睛,嗓子裡始終沒能發出一點兒聲音。
窗外的女子見嶽瑤發現了她,又向前湊近了點,鼻尖幾乎都要貼在了玻璃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嶽瑤不放。
嶽瑤又向後退了半步,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那女子依舊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她。
“求求你……”嶽瑤擡頭看着那女子,聲音微弱的說道。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求誰,更不知道自己在求什麼。她只是下意識的覺得,在這種時候,如果真誠的祈求的話,大概就能得到幫助……或者同情。
那女子微微的低下了了頭,繼續看着嶽瑤,從窗臺下面一點點的伸上了一隻手。
那女子素白的手指上沾着一點鮮紅色的東西,與鮮紅的指甲互相映襯,晃着嶽瑤的眼睛,晃得她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明晃晃的紅色。
“不要……”嶽瑤仰頭看着那女子,努力的吸着鼻子,讓自己的眼淚不會掉下來,一隻手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求你不要過來。”
那女子看着嶽瑤的反應,疑惑的歪了一下頭,想了一會之後,纔想起自己手指上那點紅色。
她放下手,在窗戶下面嶽瑤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的動了幾下。幾秒鐘後又將手擡起來,在嶽瑤面前晃了晃,努力的扯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個僵硬詭異的表情。
她手上的那一點兒血跡不知被她蹭到哪裡,現在看着倒是乾乾淨淨了。
嶽瑤愣愣的看着那女子,在她再一次扯動嘴角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尖叫。
那女子愣了愣,立刻恢復了原本的表情,低着頭看着嶽瑤,紅色的眼睛裡閃着點說不清的光。
似乎有些期待,還帶着些渴望,又有些哀傷……眼睛的深處還藏着幾絲的嗜血的野性。
她擡起手,用手指點了點嶽瑤的肚子,搖了兩下頭,又衝嶽瑤招招手。
“不要……”嶽瑤用力的搖着頭,大聲的對着玻璃外的女子喊道:“我不要……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
嶽瑤一邊喊着,一邊將頭埋在了膝蓋間,開始了她一貫的遇到事情就當鴕鳥的行爲。
那女子站在窗外,始終面無表情的看着屋裡的嶽瑤這些動作。她的手半擡在空中動了幾下之後便停住了動作,頗爲尷尬的不上不下。
嶽瑤縮了一會,始終沒聽到窗外有什麼什麼聲音,便小心翼翼的歪着頭向窗戶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女子察覺到了她這動作,立刻向前探了一下身子,將手搭在了玻璃上。
玻璃上極快的閃過了一道青色的微光。
嶽瑤只顧着坐在地上發抖,不定的說着“不要過來”,完全沒能察覺到這道光的存在。
那女子倒是觸電般的渾身抽搐了幾下,迅速的收回了自己緊緊貼在玻璃上的手。
她低着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那原本素白纖細的手指上出現了一道灼傷般的痕跡,露出裡面慘白的嫩肉,周圍一圈焦黑,還在冒着幾絲黑煙。
那女子垂下胳膊,將手縮回衣袖裡,只露出一點兒鮮紅的指尖。
她探究般的的看了自己面前的玻璃許久,又伸出了另一隻手,將手停在自己的臉與玻璃之間的縫隙之間,與玻璃的距離甚至不到一公分,似乎是想再觸碰一下玻璃。
她站在那猶豫了很久。眼神變化了幾次,最終還是緩緩的放下了手,意味深長的看了嶽瑤一眼之後,轉身走掉了。
她只擡腿走了一步,整個人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十幾米開外的地方。
她站在那兒又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玻璃窗,沒有看到嶽瑤的身影。
她遺憾的閉了一下眼睛,再次睜開眼睛之後,眼神似乎堅定了起來。她擡起腿,再也不回頭看,只走了幾步便消失在了村子裡。
村外的某條小路上,叼着一根草葉,一邊哼着歌哼着歌一邊溜溜達達走着的葉白羽忽然擡起了頭。他看着陰沉的天空,皺了一下眉頭。
葉白羽一手拎着一個鐵鍬,另一隻手的手指飛快的動了幾下,臉上的表情又漸漸的舒緩了下來。
他看着自己已經停止動作的手指,輕輕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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