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夏北風面前的年輕警察似乎是跑了一陣,“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白色的霧氣不斷從嘴裡涌出,尚未來得及散開,聚散之間使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模糊。
“你家裡人來接你了,我帶你過去。”
他衝着面前的男孩伸出了一隻手,滿臉笑容的說道:“把你抱着的東西給我吧。”
“不給。”
夏北風擡起頭,透過兩人之間隔着的一層霧氣,看到了對方關切的眼神,下意識的縮進了車裡。
不對勁。
他努力的睜大眼睛試圖看清面前這人的容貌,卻始終只能看到個模糊的五官輪廓。
幾分鐘前剛剛離去的年輕警察,重新出現時身上忽然多了些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氣息。
就像是一條不懷好意的毒蛇,盯着它的獵物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怎麼了?”
對方向前湊近了些,疑惑的問道:“你家裡人來接你了,你不覺得高興嗎?”
隨着兩人距離的拉進,那張始終籠罩在霧氣之中的臉也逐漸清晰起來。警車燈光不斷的閃爍,將他的臉映照的宛如妖魅。
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面前這人身上卻怎麼看怎麼彆扭,簡直就像帶着一張並不熟悉的面具,從頭到腳都充滿了違和感。
夏北風於是又往裡縮了縮。
那警察見狀,無奈的將半個身子探進車廂,直接伸手想幹脆把車裡的孩子抓出來。
不懷好意的野獸終於耗失去了繼續僞裝的耐心,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咆哮威脅自己的獵物早早出來送死。
夏北風縮到極致,背後已經觸及冰涼的車窗玻璃,眼前手已經近在咫尺。
他已經避無可避,心中也十分清楚和這樣一個成年人比力氣是個不明智的選擇,便趁着那隻手向自己脖子抓來的一瞬間向下一蹲,滾進了車座底下。
從頭頂掠過的那隻手上瞬間出現了鋒利的指甲,閃爍着漆黑光澤的尖銳指甲劃過車窗玻璃時發出了一陣令人牙酸的刺耳聲音。
夏北風趁着這個功夫向前挪動了兩步,仰頭對準男人的下巴,猛地站起身來。
那人正張嘴怒吼着,被他這麼一撞,頓時閉上了嘴。
下巴被熊孩子撞了一下,緊接着頭頂又和車頂來了個親密接觸,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腹部又被狠狠的踢了一腳。
夏北風快速的從他的身體和車門之間的縫隙中擠了出去,幾步竄進醫院大門前的花壇之中,往樹叢裡一跳,消失不見了。
“小混蛋還挺機靈的。”
年輕的警察從車裡緩緩退出,望着消失在視線之中的孩子,揉着下巴冷笑了一聲:“不過這地方就這麼大,你又能跑到哪兒去呢?”
剛剛猛然被撞被迫閉嘴時,他不幸咬到了舌尖。一開始只是一陣發麻,這會兒才感到了點疼痛。
血液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隨着舌頭漸漸恢復知覺,疼痛也越發明顯。
“你看。”
一個路過的警察手裡忽然拎起一袋血糊糊的東西在他眼前晃了晃:“剛剛在裡面撿到的,也不知道這人還能不能補全了……嘖嘖,這個兇手到底是個什麼人啊,簡直喪心病狂。”
“是啊。”
他含糊不清的附和了一句,活動舌頭的時候疼的倒吸了一口氣。
“你沒事吧。”
路過的警察隨口問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接下來可有的忙了,組織上不允許你生病。”
那人臉上滿是敷衍的表情,雖然說的是關切的問句,臉上卻毫不客氣的表達着“老子可不管你有沒有病,只在乎你能不能幹活”的冷漠情緒,腳步不停的從他身邊快速走過。
“沒什麼,剛剛咬到舌頭了。”
年輕的警察滿臉笑意的擺擺手,目送同事的離去,背在身後的那隻獸爪逐漸恢復了人手的形狀。
此起彼伏的彩色燈光映照在他的眼中,掩蓋了一閃而過的綠光。
他仰起頭,向頭頂灰暗飄雪的天空中看去,翹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終於來了。”
他近乎無聲的動了動嘴脣,吐出了一句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話之後,就縮進車子的黑暗之中。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無人的警車裡響起,並未引起周圍忙的焦頭爛額的警察們注意。
又過了一會兒,一道黑色的影子從車裡衝出,飛快的向花壇方向竄去。
與此同時,擠滿警車的院子裡猛然喧鬧了起來。
地面開始震動的那一瞬間,夏北風正抱着個累贅在枯萎破敗的花壇裡穿行。
腳下是溼滑泥濘的花土,頭頂枝丫高大的木本植物上還殘留着些許枯葉,在他從中穿過時發出稀里嘩啦的響聲,紛紛飄落。
乾枯的樹枝自臉上劃過,留下了幾道生疼的血痕,他卻也沒工夫哀悼,只一心逃離背後那個讓他感到危險的男人。
腳下地震一般的劇烈晃動似乎也在證實着他的想法——那個男人八成是個妖怪!
他已經跑出了很遠,跳下花壇之後又順着醫院樓房繞到了後院,卻依舊擺脫不了身邊如影隨形的危險氣息。
一直跑到了後院的圍牆之下,夏北風纔不得已的停住了腳步,靠在牆上大口的喘着粗氣,還不忘警惕着四周的動靜。
腳下地面的震動比一開始劇烈了許多,連帶着身後的磚牆也開始發出危險的碎裂聲。
有灰塵隨着震動從頭頂簌簌落下,砸了他滿頭滿臉。緊隨其後的是細小的碎石。
看來連個靠的地方都不安全了。
夏北風故作成熟的搖頭嘆息,挪着步子遠離了搖搖欲墜的圍牆。
一聲野獸的怒吼自耳邊響起,聲音之大震得他有那麼幾秒眼前漆黑。
等他在地震中重新穩住身形,擡起頭又正巧看到磚牆上落下了半塊紅磚。
他轉頭看了一眼佈滿裂痕的醫院後牆,心中忽然一動,鬼使神差的仰起頭向醫院樓頂望去。
一條只剩下骨架的巨龍正從那裡探出頭來,想來地面的劇烈震動正是由它引起的。
之所以能看出那是一條龍,是因爲它“骨感“的身體外包裹着一層綠油油的火焰,聚成了一個龍的形狀。
此時那綠色的火焰正隨着它晃動的身體四處飛散,落在下方的地面、牆壁、植物上,只要略微沾到一點,就灼燒出一片漆黑的孔洞。
“那是……龍……嗎?”
夏北風愣愣的仰望着樓頂上痛苦掙扎的妖異生物,輕聲向虛空中某個不知名的存在問道。
被他抱在懷裡的嬰兒微弱的顫抖了一下。
從醫院樓頂探出頭來的鬼龍再一次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怒吼。
葉白羽跟在身着警服的年輕人背後,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
“你有沒有問道什麼味道,好像是肉包子。”
“唉,我早上出門去送一個老朋友出遠門。之後就一直忙忙碌碌的,到現在還沒吃上飯,感覺都快餓死了。也不知道是誰家蒸的包子,聞着真香啊,過一會事情辦完了一定要去買他十個八個的。”
“警察同志你餓不餓啊?這三更半夜的還要出來幹活,還是兇殺案,你們也是挺辛苦的吧。”
“唉?是這麼走的嗎?警察同志你認識路嗎?怎麼覺得我們離你說的地方越來越遠了?”
年輕的警察身上套着深綠色的警服,一言不發的在前面帶路。
聽了葉白羽最後一句話,他略微停下了腳步,望着眼前閃爍的警車燈光走了許久,果然發現他們與醫院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加快步伐只能讓偏離目的地的速度加快,身後又有一個精神病一般的男人沒完沒了的嘮叨,使得他的心情越發的煩躁。
“啊!包子!”
葉白羽不斷地重複着“附近肯定有個飯店在蒸包子”這件只存在於他臆想中的事實。說得多了卻也讓人不得不在意起來。
“我沒聞到什麼包子味,是你的錯覺吧。”
年輕的警察緊皺眉頭,用力的咬牙時帶着兩頰的肌肉微微跳動,渾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暴躁氣場,沒什麼好氣的回頭說道:“幹我們這行的哪天不辛苦,餓了也要忍着。”
不過今天倒是一直沒覺得餓。
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在腦海之中,身體中某個名爲“飢餓”的開關就像瞬間被打開了一般,叫囂着要吃飯。
他按着疼到抽搐的胃部,強迫自己回憶起之前在醫院中看到的慘烈血腥的場景,頓時食慾全消。
這案子過去,我至少一個月不想吃肉了。
他揉着胃部,試圖緩解胃疼。
以往胃病犯了的時候,這麼揉一揉,再喝口熱水,疼痛就會減緩不少。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無論他怎麼揉,胃裡劇烈的疼痛不減反增,甚至開始向着腹腔裡的其他器官蔓延開來。
那已經不是因爲飢餓或者胃病引起的疼痛了,彷彿有一把刀在哪裡攪過一陣,五臟六腑都糾結成一團。
眼前閃爍的燈光逐漸模糊,體內的力量似乎都隨着抽痛的胃一起流逝。他疼的臉色發白,細密的汗珠覆上了額頭。翻攪一般的疼痛折磨着他本來就所剩無幾的體力,又這麼向前走了幾步之後,這年紀輕輕的警察終於支撐不住身體,蹲在地上,弓起後背將自己縮成了一隻蝦米。
葉白羽見狀立刻上前一步,按着他的肩膀關切的問道:“警察同志你沒事吧,是不是胃疼啊,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墊一下……”
“不用,我歇會就好了。”
那警察向身後揮揮手,氣若游絲的說道:“胃疼都是老毛病了,我都習慣了,這一陣過去就好了。”
“還是吃點東西吧,我估計那包子鋪離得也不遠,要不要我去幫你買點?”
所以你到底是從哪看到有人賣包子了?
那警察疼的身體也一起輕微的抽搐,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時,他依舊沒有聞到傳說中的“包子味”。
葉白羽的手順着他的肩膀向下滑落,不輕不重的拂過後背,最後停留在身後與胃部對應的爲止。
“是這疼嗎?”
警察顫抖着點了點頭,只覺得覆在背後的手掌上帶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暖,卻又彷彿正在迅速的吸走他的生命力。感到身體裡的力量迅速流逝的同時,按在腹部的手上似乎沾到了什麼東西。
是某種溫暖而又黏膩的液體,正順着他指尖的縫隙滲出。
他動了動鼻子,沒聞到葉白羽所說的“肉包子”味,卻在自己的身上聞到了另一種十分熟悉的味道。
從葉白羽的角度看去,他穿着的深綠色警服上逐漸滲出了某種顏色更深的液體,將衣服染出了一片詭異的顏色。
“我……”
那警察艱難的吐出了一個字,轉頭看着葉白羽微笑了一下:“我這是怎麼了,你知道嗎?”
到了這時,他終於察覺到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葉白羽點着頭後退了兩步,將自己的手攤開給他看。鮮紅的血跡沾滿了手掌,在昏暗的夜色中顯得觸目驚心。
那是我的血。
警察低下頭,盯着自己厚重的外套上大片蔓延的血跡,甚至感到有些荒唐。
“我什麼時候…………你……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震驚的問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一開始,遇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葉白羽站直了身體,一本正經的朝他拱了拱手。
“應該說是直覺吧。就像你們警察看一眼就能認出誰是小偷一眼,我的專業技能是看一眼就認出誰是死人。”
“死人?”
警察喃喃自語的重複着這兩個字,臉上的震驚變成了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說,我已經死了?”
“不然呢?”
葉白羽慢悠悠的在他背上擦乾了手上的血跡,又順手去翻了翻他後頸的衣領。
“連屍斑都沒有多少,我估計你是失血過多死的。怎麼樣,想起來點什麼沒有?”
“想起什麼?”
身體裡的疼痛已經衝到了腦子,叫囂着要他快點回憶起這陣疼痛的由來,可他什麼線索都想不起。
“想起你是怎麼死的。”
葉白羽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張符紙,放到他眼前晃了晃。
“這兩天‘另一邊’出了點問題,普通的死人不能像平時一樣自己離開。你如果想不起來的話,我是沒辦法超度你的。”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警察已經被疼痛折磨的直接跪在了地上。他虛弱的苦笑了一下,卻又因爲牽動腹部的傷口而再次感到了一陣疼痛。
“謝謝你告訴我我已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