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直到翌日旭日初昇時這場烈火才熄滅了最後一點火星,昔日恢宏磅礴的索魂閣最終只剩下一堆廢墟。
沈紹鈺負手立於廢墟前,看着焦黑的殘垣斷壁, 臉色沒有絲毫好轉, 甚至比起初來時更加陰鬱了幾分, 或許是周身散發的寒氣太過攝人, 以至於身旁的侍衛竟都不約而同離遠了幾步, 在確保他的安危的同時極力隱藏着氣息,以免一個不留神殃及池魚。
然而進展的稟報也是刻不容緩,負責稟報的人最終還是戰戰兢兢上了前, 還未說話,沈紹鈺便先開口問道:“人可有找到?”
那人心裡一咯噔, 抖着聲音小聲回答他:“還……還沒……”
沈紹鈺聞言沉默許久, 那人也不敢擅自離去只好惴惴不安站在跟前, 做好了被罵一頓的準備,然而沈紹鈺只是平靜地讓他繼續找。
意外的逃過了一劫, 那人大舒了口氣忙不得領命跑開了,重新鑽入了林中找人。
俞綸由於要照顧沈紹鈺便跟着一起來了江南,昨晚人逃了之後他就陪着沈紹鈺一起在這裡呆了一夜,如今眼見人徹夜未眠,難免有些擔心, 但是顧忌着沈紹鈺此時的心情一直不敢開口。然而如今見他方纔的態度倒也並沒有大怒便也趁勢跟過去, 抖落開一早便備着了的大氅幫他披上, 又道:“皇上起風了, 山裡風大不如咱們下山等吧。再說皇上您都一宿沒睡了, 還是先回去休息一番吧,龍體要緊啊。”
從京城晝夜奔波來到江南後便片刻不停上了山, 此時沈紹鈺也確實有些撐不住,於是便同意了,又把剛纔那人叫回來叮囑了幾句就先下山了。
沈紹鈺簡單了睡了一覺後便喚了俞綸進來伺候,又聽聞尋人的事有進展了立馬把人宣了進來。
“人找到了?”
那人跪在地上,雙手舉着一間血衣回答道:“回皇上,找到了,只是等屬下們找到時兩人已經死了。”
沈紹鈺接過血衣,衣服已被血染紅,只有一擺一角唯一的一點白色能看出衣裳原本的顏色。沈紹鈺仔細觀察了一番,最終確認這是徐卿的,心下剛一鬆,結果就聽說人死了,瞬間皺起了眉:“居然死了?”
“屬下仔細檢查過,確實是死了。人是在一處山谷找到的,估計應該是從高處落下時摔死的,臉上也被樹枝劃得血肉模糊。”
人若是死了便也沒了用處,沈紹鈺有些煩躁,但還是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屍體已經被搬到了營帳附近,臉上卻是就如手下所說一般被劃得血肉模糊,但依稀還是能看出是徐卿和風輕寒。沈紹鈺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突然玩味一笑,叫過兩個人,指着徐卿的屍體道:“回去時把這個也帶上。”
“那另外一個呢?”有人小心問道。
“另外一個,丟了喂狼。”沈紹鈺不屑道。
兩人不再多言,把不需要的那具屍體扔進竹林後又去找了輛板車把另外一具屍體裝了上去,跟在了大軍最後方。
西北下了一場大雪,氣溫驟降,沈紹安被春福逼着穿上了肥厚的棉袍,又披上了一條狐裘,整個人臃腫得如同一個圓球。
沈紹安試着舉起胳膊,結果舉到一半便再也升不上半分,他苦着臉扯了扯狐皮領子,對還在試圖往他身上加衣服的春福抗議道:“穿太多手都舉不起來!”
春福笑嘻嘻得遞過去一個暖壺:“王爺您自小便畏寒,這寒冬臘月一生病沒個把月是怎麼也好不了的,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您可不能現在倒下咯。”說完又準備去衣櫃拿衣服:“要不再穿一件?”
沈紹安連連擺手,生怕他會真的再給自己套上一件,若是那樣只怕自己是走都走不動了,於是隨口給他派了個活。
春福樂呵呵出了屋子,離去前又扒着門框一臉不懷好意道:“王爺可要好好顧着身子,不然等徐公子回來只怕得找老奴算賬了。”
沈紹安啞然失笑,被下人調侃了也不生氣,只是揚手作勢要打他,春福見狀嘿嘿笑着跑遠了。沈紹安看着屋外瞬間跑沒影的人一臉無奈,輕笑道:“沒大沒小。”
笑完又陷入了沉思,前幾日一直在忙着戰前準備,沒什麼時間睡覺,就連徐卿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纔會淺淺想起,然而如今一下子空了下來,又被春福這麼一提,思念的潮水便如同決堤般傾瀉而下,來勢洶洶,影響幽遠。
此時距離徐卿離開已經過去了半余月,短短十幾日卻如同十幾年那般漫長。沈紹安苦笑着,再一次後悔自己當初爲何要給他兩個月的時間,若是可以他是一刻也不想讓人離開自己身邊。
胸口突然有些發悶,沈紹安右手搭上胸口,心口在急速跳動,心中的空虛和不安緊隨而來,瞬間漫延至四肢百骸。
“阿卿。”沈紹安低聲喚着。
他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不安意味着什麼,只是下意識就想到了徐卿,越想越不安。胸口悶漲的感覺卻不消反增,沈紹安終於坐不住了,扔下了暖壺跑出了房。
跑到書房時,他還未說話,就見沈紹輝一臉嚴肅地看着自己,將手中的信函交給了他:“江南傳來消息,索魂閣……被滅門了……”
沈紹安愣愣地站在門口,一隻腳還留在門外,問道:“你……說什麼?”
沈紹輝沒有重複,只是走過去把信交給了他。
沈紹安低頭看了那張薄薄的紙許久才終於僵硬地伸手接過,面無表情地看着信紙最後“無一生還”的字眼看了許久,突然一把抓住沈紹輝的領子,紅着眼問道:“阿卿呢!阿卿呢!”
沈紹輝任他抓着,垂着眼緘默不語。
“無一生還是什麼意思,阿卿怎麼可能……”沈紹安神情激動得質問着沈紹安,臉上毫無血色,那瘋狂的表情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崩潰。
突然他一把把人甩開,頭也不回便往外面跑。沈紹輝暗道一聲糟立馬追了上去。追到王府門口時,果不其然就見沈紹安上了馬,沈紹輝跑上前在他離開前把人攔了下來。
“哥,你這是要做什麼!”沈紹輝緊緊攥着馬繮。
“我要去江南。”沈紹安已經冷靜了下來,只是此時那冰冷的表情並不比剛纔好多少。
沈紹輝也是頭一次見到兄長的這副表情,心裡有些打鼓,但是爲了大局依舊不依不撓攔着人:“哥,你冷靜點,現在形勢這麼緊張你怎麼去江南,你想找人我派人便是。”
沈紹安如今聽不進任何話,但理智依稀尚存,因此沒有衝動到傷害沈紹輝,他儘量緩和下語氣:“紹輝,你讓開,江南我是非去不可。”
兩人爭執的動靜越來越大,最終驚動了府裡其他人。
沈默拄着竹杖顫顫巍巍走出來,後面還跟着賀驍,兩人皆是嚴肅着臉。
見兩人出來,兄弟兩這才停了下來,沈紹安也下了馬。
“外公。”
沈默走到他們跟前,先看了眼沈紹輝然後才轉向了沈紹安,嘆了口氣道:“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聞言沈紹安便索性直截了當道:“我要去江南。”
沈默直視着他的雙眼,對於外孫的決定沒說同意也沒有拒絕,只是淡淡道:“那這天下呢,你不要了?”
沈紹安身子一僵,啞口無言。
沈默繼續道:“我知道徐公子對你很重要,只是再重要能有整個天下重要?我們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你一走便都前功盡棄,你捨得麼?”
“可是阿卿……”
“安兒,”沈默打斷他,殘忍點破道,“你要知道這天下與徐公子必定是不可兼得、。”
沈紹安一怔,咬緊着牙關,神色悲痛。
見他此番模樣沈默終究還是心軟了,輕拍外孫手臂:“如今這局勢你是萬萬離開不得的,先派一隊人馬去江南找着。”
沈紹輝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哥你也別太擔心,徐公子福大命大肯定沒事,我現在就派人去江南,準定能把人找回來。”
雖然這麼說的,但是衆人其實也瞭然找到人的希望渺茫。
沈紹安很是不甘,可是他也深知自己身上揹負着蒼生的使命,寄託着衆人的期望,在決定走上這條路時他便註定不能隨心而活。
然而徐卿也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讓他捨棄心愛之人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一面是江山責任,一面是心愛之人,這兩難的抉擇如同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
然而事事不如人意,在他還在猶豫不決時,上天卻爲他做出了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