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山石清理完畢,山路也經過烈日烤曬重新變得焦黃乾硬。
徐卿最後看了一眼小茅屋,帶上了門扉。在這裡也快呆了個把月了,雖然被困在此處時一心想着能夠儘快離開,然而真等到這一天了卻又捨不得。
沈紹安同他一樣心中也有不捨,但外面還有更重要的是在等着他,現實不容許他隨性而爲。
“走吧,日後有機會再回來看看。”沈紹安站在他身後道。
徐卿頷首,給大門落好鎖便跟着沈紹安離開了。
“那幾株菜苗沒了人澆水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徐卿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前幾日剛種下的菜苗,這幾日經過他的精心照料剛長大了一些,結果就要走了。
沈紹安笑道:“我早料到你會在意這個,昨日已經拜託王嬸多加照料,你就別擔心了,肯定比我們倆照顧得好。”
聽他這麼一說徐卿才放心,腳步也輕鬆了不少:“下次回來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是啊,何年何月呢?沈紹安側目看了他一眼,心思百轉千回。
村口早早得聚集了一羣人,村長柱着拐站在最前頭,看到他們過來便招手叫了一名皮膚黝黑的青年站到在他身邊。
兩人剛在衆人面前站定,村長就把剛纔那人推了出來:“他叫二黑子,我們村去外面採買的事都由他來辦,這幾日他正好要去附近鎮上辦事,你們就跟着他走吧。”
二黑子撓撓頭,憨笑道:“我們趕牛車去,總歸比兩條腿要快的,今晚之前就能趕到鎮上。”
“如此便多謝了。”沈紹安正愁出去之後也找不着路,一聽有人帶着,還不用自己走路,瞬間便舒心了。
六月過後白天越來越短,衆人也不敢多做挽留生怕誤了他們趕路的時辰,只好爭先恐後把事先準備好的一些東西一股腦塞進兩人懷裡。
沈紹安與徐卿還未來得及推辭,一眨眼的功夫,兩人手上便堆了座小山,有自家種的蔬菜瓜果,特地爲兩人縫製的外裳,還有一根搖搖欲墜的大臘腸。
兩人相視一笑,頗有些無奈,只好雙手緊緊環着不住得道謝。
二黑子把牛車趕過來,又在堆滿蔬果的班車上開闢出一小塊空地讓兩人放東西。
三人並排坐在車轅上,最後跟衆人道了聲別,二黑子手握牛鞭在牛身上一揮,前頭的老黃牛便噠噠走了起來。
兩側的山石峭壁緩緩往後略去,沈紹安回身最後看了一眼逐漸變小的村子,心裡越發不捨。
在這裡的一個多月是他這半生中最輕鬆最舒坦的一個月,沒有皇位,沒有明爭暗鬥,日子總是那麼悠閒自得。在那一瞬間,沈紹安甚至想過若是能一直留在此處也無不可。
然而這也只能是幻想,他的身上還寄託着父皇的期望,肩上還揹負着收復河山的重擔,終究是沒有資格任性妄爲。
牛車雖說比不上馬車,但好歹也是四條腿,總比兩條腿要走的快。如二黑子所說,三人趕到鎮上時天還未黑。
鎮子不大,也算不上富足,街道泥濘不平,房子也是老牆斑駁,顯得鎮子很是清貧。
但是這幾日正逢集市,車道上滿是小攤子,人來人往,倒也挺熱鬧。
二黑子顯然對這裡極爲熟悉,看到大道走不了就趕着牛鑽進了一旁的小巷道里。舉着鞭子指揮着老黃牛東拐西拐繞着,眼見就要把身邊兩人繞暈了,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沈紹安晃了晃有些暈乎的腦子,擡頭一瞧,竟是間客棧,雖然客棧也很小很落魄,但在這鎮子上來說還算是不錯的。
二黑子看兩人都在打量面前的客棧,擔心他們嫌棄,率先解釋道:“這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破是破了點,不過打掃得很乾淨,今日晚了,只能委屈你們在這裡住一夜了。”
沈紹安了然,並未多少嫌棄:“這兒也挺好的,倘若沒有二黑兄弟,我們兩個今晚還得風餐露宿呢。”
二黑子安心了,跳下車幫兩人的東西打包後遞給沈紹安:“既然把你們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你不跟我們一起?”沈紹安問他。
二黑子笑着搖搖頭:“我住姑母家,他們家就在這鎮上。我每回過來都是住他們家的。”
“原來如此,”沈紹安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這銀子就當是我們的謝禮了。”
二黑子猶豫了片刻還是將錢接了過來,朝他們不好意思笑笑:“那我就走了,你們今後多保重。”
“後會有期。”
目送二黑子再次趕着牛車離開後,沈紹安拎着塞滿瓜果蔬菜和衣服的包袱進了客棧,徐卿就跟在他身後,時不時東摸摸西瞧瞧。這是他失憶之後頭一次看見這麼多在那個小村子裡看不到的事物,對什麼都是好奇得要命。看到門口的栓馬柱他也忍不住上手摸了又摸。
沈紹安沒聽到身後的動靜便回身找他,結果看到這人一臉驚奇地把玩着栓馬柱頓時哭笑不得,也不想催他了,就站在臺階上看他。等到看他摸得差不多了他纔開口叫人上來。
徐卿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剛纔的舉動太丟臉了,鼓着臉狠狠瞪了跟前憋笑憋紅臉的人一眼。
兩人剛踏進門檻,小二就迎了上來,顯然是早早就等在這裡了。
“客官裡邊請,二位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
“好嘞,客官這邊請。”小二把白抹布往肩上一甩,領着兩人往櫃檯走。
原本歪靠在櫃檯前閒閒撥弄着算盤的客棧掌櫃一看有客人立馬直起身,抖着兩撇鬍子呵呵笑着道:“兩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兩間上房。”沈紹安放下一錠銀子。
誰知看到錢掌櫃的非但沒有欣喜之情,甚至還皺起了眉:“真不巧,小店只剩下一間上房了?要不二位湊活着擠擠?”
沈紹安懷疑的盯着掌櫃看。
掌櫃的也是見慣了世面之人,很上道的主動解惑:“這幾日我們鎮上不是有集市嘛,外地來的也有不少,鎮上就我們一家客棧可不都往我們這兒擠了嘛。就在你們進來前,最後一個通鋪也沒了。”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一間就一間吧。”
掌櫃的這才高高興興收了錢,又把剛跑上樓的小二叫了下來:“阿猴!帶兩位客官上樓。”
“好嘞。”話音剛落人便站在了兩人面前,果真人如其名,就跟個猴子似的。
小二把兩人帶到房裡,在換茶時沈紹安向他打聽鎮上的郎中。
“我們鎮子小,郎中也就一個,東街掛着胡郎中招牌的那一家就是。胡郎中醫術可好了,就沒有他治不好的病。客官可是受傷了?”
“不是我,是我朋友。前段時間傷到了頭,想帶他去看看。”沈紹安先給徐卿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二也是個嘴巴閒不住的,聊着聊着便來了興致,也不管對面的是不是客人了,一屁股坐了下來,繼續與他們嘮嗑:“傷到頭那可是大事,得早點去看啊。胡郎中前幾日帶着媳婦回了趟孃家,關了幾日門,明日便會重新開張了。客官可以明日上門。”
“如此便好。”
小二偷偷瞄了眼從進門就沒說過一句話的徐卿,暗道這位客官長得可真好看,比女子都要漂亮。這麼好看一人怎麼會傷了頭呢,真可憐,看他眉頭皺着肯定是在擔心。
於是看美人看呆了的小二,對着徐卿傻乎乎道:“客官你也別擔心,胡郎中醫術高明得很肯定能把你治好。”
徐卿對於他突如其來的安慰有些摸不着頭腦,只好淡淡一笑。
這一笑可把小二激動壞了,捧着臉對着美人呵呵傻笑。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沈紹安對於小二的舉動十分不滿,剛準備開口把人趕走,樓下的掌櫃就很體貼得率先把人叫走了。
聽到掌櫃的聲音才如夢初醒的小二不甘不願的離開了,下樓前很是不捨,又看了徐卿一眼。
沈紹安臉上依舊平靜如常,然而手上的茶盞卻在小二離開的那一刻被捏了個粉碎,茶水流了一桌子。
徐卿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沈紹安手上的碎片,心下訝然,立馬拉過他的手小心翼翼拿掉瓷片:“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杯子就碎了?”
“誰知道呢?”沈紹安笑得風輕雲淡,“可能是杯子太薄了,我就輕輕一捏他就碎了。”
“是嗎?我感覺這杯子挺好的,換做是我我估計捏不碎。”確認手上沒有碎片後徐卿又拿過一旁的帕子給他擦手。
“大概是我力氣大。”沈紹安繼續說瞎話,眼神一刻沒離開過面前正認認真真幫自己擦手的徐卿。
“下次小心點。”徐卿擡眼看他,神情無奈又有些擔憂。
沈紹安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起來,輕聲道:“好,我都聽你的。”
說這話時,沈紹安聲音是溫柔的,眼神也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