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一年八月,在平津等地很多報紙上,都用熱情洋溢的文字,對北洋紗廠通過挖掘技術潛力從而獲得新生的新聞加以報紙,文章是通篇的白話文,與其說是新聞,倒不是說是一篇祥實的報道文學,在整篇文章之中,從誠孚公司收購瀕臨破產的北洋紗廠開始,再到曾伯康等人爲改造設備以恢復紗廠生產,使紗廠獲得新生而向日本三井物產求助,又因日人意欲侵吞北洋紗廠的野心,而遭受拒絕,再到曾伯康等人通過挖掘生產潛力,通過提高設備利潤率、運轉率和效率,使得北洋紗廠復工並降低生產成本的新聞,
從那篇文章之中,人們似乎看到了北洋紗廠的新生,似乎通過人們的努力,日本人的野心和陰謀而沒有達成,一時間倒是大漲了國人的志氣。可實際上,只有瞭解內情人們才知道,儘管通過現代的企業管理,挖掘出了北洋紗廠的生產潛力,降低了生產成本,但相較於銷售價格,北洋紗廠不過只是勉強維持運營,而真正想要扭虧爲盈,卻需要對原有設備進行技術改造,可這卻恰恰是國內實業界所不擅長,亦正是日本人的長處。
而這篇文章最後的畫龍點睛之處,卻恰恰在於“目前,北洋紗廠已協同北方機械工業公司會同改造紗廠之設備”,誰也未曾想到,這一篇報道卻把剛剛成立的北方公司推到了風頭浪尖之上。
“即便是再給中國人二十年的時間,中國人也做不到!”
面對記者的採訪,設於青島的日商大康紗廠的技術主管森吉次郎如此回答道,其言語的高傲、語氣中的輕蔑可謂是盡顯無疑,一時間,國人雖說憤怒非常,但卻又無可奈何,衆所周知,中國機械製造業遠落後於各國,即便是上海、天津、青島等地機器廠,亦不報樂觀,面對記者的採訪、詢問時,亦是吱嘸不詳,甚至於一些機械專家,亦因害怕觸及民憤,而不願發表太多的看法,同樣也有人一些稱“北方實在是太自不量力”。
似乎,沒有多少人會對北方公司能夠完成北洋紗廠的設備技術改造,能持以樂觀態度,甚至在一些悲觀的人看來,最後北方公司只能發表電稿表示“有負北洋信任、有負國民重託”,可面對日本人的嘲笑、同行的沉默以及國人的期待,被推至風頭浪尖的北方公司沉默着,甚至關閉了工廠的大門,謝絕了外來者的參觀以及記者的採訪。
幾乎每個人,在北方公司的工廠內,幾乎每一個工人,都知道,他們此時正在加工的那些機器部件意味着什麼,這不僅僅只是機器部件,而是國民的士氣。
想到在報紙上看到的新聞,趴在銑牀前,正在銑削着金屬部件的丁力,額頭上不時的滴出汗水,此時他正在加工的部件是清花機中的一個部件,對清花機的改造是將其工序由三道改爲單程,而完成這一改造,他正在加工的零件又起到關鍵作用,所以由不得他不去謹慎應對,睜大通紅的雙眼,丁力死死的盯着工作臺上的工件,以確保加工過程分毫不差,每當完成一道加工工序,他都會仔細檢查一遍。
在過去的一個月中,廠房以及宿舍旁建幾了幾個宣傳欄內,總會張貼一些從報紙上剪下的新聞,甚至還有一些日文報紙,在那些豆腐塊大小的文章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國人對北方的期待之情,自然在日文報紙上,則全是日本人對北方公司,甚至對中國人的冷潮熱諷。
“支那人鏽花的可以,機械製造的不行!”
面對日本人的這種肆無忌憚的嘲諷,北方公司的三百餘名工人的心裡便憋着一口氣,更是壓着一股火,這日本人也欺人太甚了,佔了咱們的東三省,這會手還伸到華北來打臉了。
“他日本鬼子能做到的事,咱爺們手底下也能做到!”
就是抱着這個念頭,丁力和廠房裡的其它工人一樣,抱着爭口氣的念頭,在這噪聲轟鳴的廠房內,一門心思的加工着圖紙上的零件,零部件的任何一個加工工序都經過反覆的檢查方纔下刀或是完成。
終於,完成零件的加工之後,丁力先是壓低觀察燈看一下,然後又用手在工件的某一個位置摸了好一會,然後回頭向身旁的另一個大工招呼道。
“方師傅,你來摸摸看,這裡好像差了一點。”
方家富走過來,像丁力一樣,用手在工件內部,那隻能容下一根手指處的內腔內摸索着,片刻,他看着丁力的目光都發生了一些變化,這小子,幹了這麼多年的活,終於幹出門道來了。
“丁師傅,還是你行,一開始,我愣是沒摸出來。”
終於,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丁力謙虛的說道。
“哪裡的話,是您老太累了,手麻了吧?經您老手過的東西,都是一刀準,那像我這,時不時的還要回刀!”
丁力說的是大實話,或許在這一羣工人中,方家富的年歲最長,可他手頭的功夫,卻是全廠最好的,過去的兵工廠的時候,他可是加工重機槍槍機的手工,而他又是少數幾個,加工出來的槍機可以互換的工匠。
“先等等!”
扭轉頭,方家富看到在另一臺機牀前正忙活着的徒弟,大聲喊道。
“二子,你過來,趁丁師傅沒回刀之前,你也來摸一下。”
在這車間裡,幾乎每一個工人,都有帶徒弟的職責,實際上,在任何一個機器廠中都是如此,過去他們在兵工廠的時候,最多的時候,一個人要帶三四個徒弟,那些徒弟平常都是做着頭幾刀的粗加工,而方家富的這個徒弟,卻是對機械加工有一定的天賦,在這車間裡的幾十個學徒之中,就數他學的最快,上手最快,這倒也讓方家富省了不少功夫,甚至都把自己的活交給他幹,自己個在一旁閒品着茶。
聽着師傅的吩咐,二子連忙停下刀,學着先前師傅的樣子,也伸出手指在工件內膛裡摸索着,好半天,臉上依還是一片迷惘的神色。瞧着徒弟那模樣,方家富用旱菸袋鍋子衝頭便是一下,然後厲聲罵道。
“來,我告訴你,先對着光觀察,然後你再摸摸這個地方……”
之所以方家富沒有一上來就教,這都是當師傅的脾氣,當徒弟的不打不成器,打了長記性,這都師徒間的規矩,在師傅指點下,二子先借着光觀察一會,然後纔在工件內反覆地用手指感受着,終於,約摸分鐘之後,二子高興地喊道。
“我摸出來了,這個內膛刀走偏了。”
“偏了多少……”
又摸了一會,又藉着光細細看了看了下,二子有些沒底氣的說道。
“好、好像也就兩三個絲的樣子……”
二子的回答只讓丁力在心下一陣嫉妒,這師傅投好了,比什麼都好,瞧着方師傅時面上盡是羨慕之狀,當初自己師傅那可是藏着私的,以至於摸到現在才摸出門道來。
“方師傅,您老教出來的徒弟,那可都是個頂個的好手。”
面對別人的稱讚,方家富面上雖是得意,可嘴裡卻說道。
“什麼個頂個的好手,就他們……比我年輕的時候差多了,孃的,沒一個成器的。”
師傅嘴上是罵着,旁站着的二子也滿面臊紅的陪着笑,不停的說着。
“自個太笨,又讓師傅生氣了!”
見這師徒兩如此,丁力也沒說什麼,只是重新調整工件,然後調了調銑刀的位置,按動電鈕啓動了銑牀,伴着機器的轟鳴聲音,銑刀在工件上輕輕地蹭了一下,帶起一條細如髮絲的鐵屑。隨後,他便停下了銑牀,面帶微笑地向方師傅點了點頭。
“行了。”
“丁師傅的手頭的功夫就是不錯,一刀就解決問題了。”
方家富如此稱讚時,當徒弟的也湊上前去瞧着,只見該銑去的地方,被銑去了其他的地方卻是毫髮無損。今個二子算是開了眼界了,只瞧丁師傅的這一手,他便知道自己的技術別說和師傅,就是和丁師傅那也是差遠了。
終於到傍晚時,隨着最後一個部件完成最後的熱處理,第一套改造部件加工總算完成了,而吳子川則帶着幾名技術員,對加工好的部件進行了反覆的檢驗,包括用硬度計檢驗表面硬度等等。一系列的檢驗過後,面上帶笑的吳子川,看着那些工人正式宣佈。
“紗機改造部件加工完成!”
但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對着滿面歡喜的工人們,吳子川的心臟卻是再一次提到嗓子眼裡,零部件的加工是完成了,可……真的符合要求嗎?這些設備改造部件都是按照董事長提供的技術資料加工的,而另一邊,北洋紗廠那邊甚至……
當吳子川在那廠房內向工人們宣佈,公司已經決定,如果成功,參加零部件製造的主要人員每人發給百元獎金,輔助人員也有三十、五十的獎勵時,在工人一致喝彩聲中,一個身影卻悄悄的走出了廠房,似乎這裡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出了工廠便進了工廠附近的一個茶攤,看到茶攤中坐着的人,他眼前一亮,便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