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下來,陸珩已經在山口站了很久,整個人像一棵樹一般筆直挺拔,一動不動,除了他指尖一點一點掉落的菸灰,那一點猩紅才能分辨出那裡其實是人影。
喬安嚥了咽喉嚨,心裡打鼓卻還是硬着頭皮走到他面前,低聲道:“陸董,我們真的都翻遍了,山裡也都找過了,就是沒找到太太!”
他們從昨天凌晨趕路一直到今天上午纔到這個偏僻的小地方,明明都問到了太太的蹤跡就是沒有看到她,喬安輕嘆一聲,等着陸珩的指示。
陸珩轉過身,他穿着黑色的西服,即使塵土飛揚,挺闊的褲腳還是熨帖整潔,整張臉彷彿和黑暗融爲一體,看不清表情,也猜不透情緒。
他掐滅煙,長腿邁着沉穩的步伐一步步往回走,喬安舒口氣,他真怕他在這兒等一夜。
本來以爲他會走,沒想到他停在寧戎的小別墅門口,眼神定定地盯着黑洞洞的大門。
狗吠聲此起彼伏,陸珩低沉的聲音響起:“開門!”
喬安給身後的保鏢一個眼神,大門被迅速打開,發出“吱吱”的聲音。
院子裡的狼狗一下衝出來,好幾條一擁而上卻被瞬間控制住。
陸珩冷眸一掃,已經邁步進去。
喬安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他第一站就來的的這裡,他現在還能想起寧戎倨傲的表情,還自稱是程明遠的人,不過程宥寧已經不在他家倒是真的。
他默默跟着陸珩。
剛到客廳就聽到樓上傳來的不堪入耳的聲音。
“寶貝兒,別跑——”然後是男女炙烈的聲音糾葛在一起。
喬安皺了皺眉,在自己家也是一樣,都不去房間麼?他覷了眼陸珩,他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屈身坐在沙發裡,整個人像雕塑般,冷硬沉肅。
喬安對着身後的保鏢說道:“帶下來!”
寧戎被帶下來的時候,還光着腳,褲子都沒穿好,他一邊掙扎一邊喊:“你們是誰?你們怎麼敢來我家?你們知不知道我是誰!”
“鬆開他!”陸珩開口,聲音淡漠的彷彿只是吹了口氣。
寧戎被鬆開,立刻揉了揉自己的胳膊,把褲子提起來,他擡頭看了一眼狀況,半個客廳都是穿着黑衣服帶着墨鏡的保鏢,他下意識吞了口口水,這種場面,他只經歷過一次,他看着陸珩突然某些記憶就翻涌上來,寧戎閉了下眼睛。
“那個,你就是,就是我外甥女婿了吧,舅舅說過了,宥寧是回來過,但是她一早就出去了,去了哪裡我也不知道!”寧戎對着陸珩的方向說道,他緊張得後背都是汗,客廳門沒關,風吹進來,他打了個寒戰。
一開始來的時候,只有喬安來問,他根本不知道竟然來了這麼多人,他聽喬安說了句什麼太太,他撞着膽子猜到面前的男人應該是程宥寧的丈夫之類的角色,不過怎麼他沒聽到消息。
陸珩擡眼眸光不明看着他臉色的變化,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敲了敲:“舅舅?”他嘴角微微彎了一下卻沒有笑意,“寧兒倒現在都沒有回來,舅舅你可真是放心!”
“我……”寧戎額頭也滲出一層薄汗,“她,她走不遠的,應該一會兒就能回來了,昨天,昨天她就是這麼來的。”
“那她昨天來了還有沒有誰知道?”陸珩聲音陡然一冷,他凜冽的厲眸盯着寧戎。
“沒,沒有了!”寧戎擺擺手,一顆心差點跳出來。
“是麼?”陸珩環顧了一圈房子,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到他身上,“舅舅,你沒告訴程先生?”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他頭都要搖成撥浪鼓,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陸珩就覺得特別可怕,而且他從陸珩的語氣中依稀感覺到他是不願意他告訴程先生這件事的。
陸珩沒說話,擡了擡眉,彷彿在思量他的話。
“我真的誰都沒告訴,宥寧,她不讓說,我就沒說!”陸珩依舊盯着他,寧戎眼角都垂下來,臉上的肉一動一動的,“我本來是想今天把她送回去的,但是還沒來的及,她就走了,外甥女婿,你一定要相信我說的話,她要是回來,我一定告訴你!”
陸珩淺淺點了點頭,寧戎這口氣才順暢了。
“沈伯父的墓在哪裡?”
寧戎剛剛吐了口氣,又提起了精神:“這個我真的不知道!”
“嗯?”
“真的!他的墓沒有搬回來過,他後來一直在,”寧戎想了一會兒,還是沒想起他在的國家是哪個,只能說,“在,外國。”
陸珩突然站起來,向着寧戎走過來,嚇得寧戎差點癱坐在地上。
陸珩扶了他一把,伸出右手在他衣領上掃了掃:“舅舅,人在做,天在看!”他眼睛在他臉上掃一圈,“程先生雖然能給你一切,但是也會毀了你的一切!”
他說完掏出紙巾擦了擦手,然後邁步走了出去。
寧戎在他鬆手的那刻就倒在地上,他都知道,他都知道,但是他並沒有告訴程先生,他回頭看的時候院子裡空無一人,彷彿從來沒有人來過。
像那年一樣!
寧戎擦了擦汗,他要怎麼辦?去找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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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巴黎清新涼爽,可能昨晚飄過細雨,空氣中還有點潮潮的。
她跟着Leif坐在車上,想起在巴黎見到Leif的那次,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Leif也看向她。
“Leif先生,你是誰?你爲什麼知道我們家的事情?”程宥寧手指在沿着車窗打圈,直接問道。
“嗯,沈先生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養父。”他盯着程宥寧,頓了一下,然後笑了笑,“所以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程宥寧小聲地琢磨了一下這個詞。
“對啊。”他伸手去揉她額前的碎髮,程宥寧卻偏了偏頭避開。
程宥寧臉突然有些紅,她捏着手指:“我不太喜歡別人摸我頭髮。”
Leif沉默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理解:“不喜歡就說出來,是好事!”
程宥寧乾笑兩聲。
“什麼時候去祭拜?”她始終也叫不出那兩個字,她心裡打着結,這樣的節奏太快她接受無力。
“不急,先去吃飯,你休息一下,我看你身體不太好。”
程宥寧臉色蒼白,一雙眼睛裡也佈滿血絲,一看就是沒睡好。
何止是沒睡好,這幾天,她天天都在折騰,心緒不寧,吃不好也睡不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她甚至想,要是她現在去穿那件婚紗,肯定不會崩掉,她也奇怪,也懷疑過那件事,不過就算沒有崩掉又有什麼用,婚禮如果舉行了,打臉不是更疼麼?!
她苦澀地笑了笑。
吃過飯Leif安排她在一個公寓休息,公寓不大,但是位置不錯,視野開闊,風景優美。
程宥寧身體有些睏乏卻並沒有睡,洗完澡她呆呆地站在窗前,打開窗戶,清涼的風吹進來,巴黎的氣候比A市好的多。
她深吸口氣,隨意一掃就能看到埃菲爾鐵塔,想想上次來巴黎還是陸珩帶着她來的,拍婚紗照雖然有點累,但是現在想來卻像一種奢望。
這幾天除了忙媽媽的事情,靜下來的時候她也認真的並儘量理智的思考她對陸珩的感情。
她沒辦法否認她對陸珩是動了感情的,就像陸珩說的,她不能沉溺在上一段感情中無可自拔,所以她也很想嘗試自己能不能走出來。
她想面對,想忘了肖越,想開始新的生活。
這個時候,陸珩出現了,讓她不用一個人掙扎,所以她一下就抓住了陸珩。
程宥寧揉了揉太陽穴,她一直挺看不起自己這種習慣性依賴的性格,可能從小在程家長大的原因,她這嬌小姐的脾氣就沒變過,每次遇到什麼事,她一個人面對起來總覺得困難,以前是程先生,後來是肖越,最後是陸珩。
她嘲諷地笑笑,多沒用啊!你多沒用才能別人一次次把你拋下,你還腆着臉說你需要有人來陪!
她拿手蓋住眼睛,她對陸珩,只是依賴,一定是這樣的,她只是在逃避的時候習慣抓住一個人的手,所以她能忘了肖越,也一定能忘了陸珩!
這個世界太奇妙,前一刻你還覺得自己擁有全世界,下一刻你也許就會成爲衆矢之的,所有人都來嘲笑你,看你的笑話。
她關上窗拉上窗簾,跑到牀上悶在被子裡。
陸珩,你相信我,我能做到一次,也一定能做到第二次!
什麼時候睡着的,程宥寧也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夢中,她總感覺有人在叫她,一聲一聲的,低緩卻清晰。
那種感覺太深刻,她特別想睜開眼睛也特別想回應,但是眼睛酸澀睜不開,嘴巴也彷彿被什麼黏住什麼也說不了。
程宥寧窩在牀上,身體蜷縮在一起,呼吸都不暢通,她的臉在枕頭上蹭來蹭去。
Leif經過她的門口時,就聽到房間裡傳來的低低的嗚咽聲,斷斷續續地,壓抑而又沉重。
他深吸口氣,在屋外徘徊很久,最終也沒有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