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轉身看着無末離去的背影,忽然意識到,他是揹着竹筐前去和那羣外人交換的。那他的竹筐裡會有什麼?
她靈機一動,忙高聲道:“你,你先站住!”
無末聽到這話停下了腳步,不過並沒有回頭,他在等着身後的人繼續說下去。
半夏慌忙追上,繞到無末面前,急切地問道:“我,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牙牙草?”
無末毫無表情地俯視着半夏,半響搖了搖頭:“沒有。”
半夏一聽,心中雖然失望,不過這倒也在意料之中,她骨氣勇氣再次問道:“那……古參呢?”
無末挑了挑眉,如墨的眸子泛起一絲不解。
半夏咬了咬脣,低下頭道:“我阿爹要不行了,我聽說上古山的古參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
無末凝眉,想了想後慢慢地說:“我有。”
說完之後他補充了下:“五百年的。”
半夏聽了這話頓時眼中發光,說話都有些結巴了:“你,你能把人蔘給我嗎?”
無末沒有答言,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但眸子裡卻閃過一絲疑惑,彷彿看到虎羣裡出現了一隻羊,樟松樹上長出了地瓜。
半夏從無末的表情中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無末的藥材,是用來向遠方人換取糧食和鐵器的吧?
半夏想要人蔘,無末有人蔘,可是她該那什麼換取人蔘呢?
半夏一下子沮喪了,她家裡幾乎什麼都沒有,糧食也是勉強夠吃幾日罷了。
半夏的眼眸暗淡起來,她低頭失落地沉默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仰視着無末,喃喃地問:“你需要什麼嗎?我要拿什麼向你換取你的人蔘?”
無末望着眼前瘦弱的半夏,眉頭漸漸皺起:“你是望族人,你不該和我打交道。”說着這話,他轉身就要離開。
半夏見他要走,一時情急,竟然伸手去抓他的羊皮襖。羊皮襖上沾了冰雪,抓在手裡冰冷異常,不過半夏卻絲毫沒有感覺。
她急切地道:“你的血液中有一半望族人的血,我怎麼不可以和你打交道呢?我求你把人蔘給我吧,我家裡的一切都可以送給你作爲交換!”
說着這話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忙又補充道:“我可以給你布料,用布料和你交換,可以嗎?”
布料,對的,無末沒有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動物的皮毛。
而半夏和自己的妹妹忍冬,在閒暇時會去山上採摘野棉,採了後製成棉線,然後就着晚上的月光織布。雖然那布料在外人看來粗糙異常,可是對於望族人來說,這已經是上好的穿着了。
無末沒有表情的眸子裡透出疑惑,他低頭看了看半夏身上的衣服,只見毛氈邊角處露出裡面的布衣,再低頭看看自己。
他神情有些奇怪,彷彿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穿得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半夏見此,頓時感到此事大有希望,忙補充說:“你難道不想感覺一下,望族人都穿着什麼嗎?”
無末沉默了一番,最後終於點頭說:“好吧,我把人蔘給你。”
風雪中,半夏走到前面,無末走到後面。由於大雪,各家都緊閉屋門,一路上並沒有族人看到他們——這樣倒是也好,省的和其他族人解釋,畢竟向無末求取人蔘,這會引起其他族人的疑惑。
到了半夏家,無末很自覺地等在門外,半夏撩起屋簾進屋,卻見自己妹妹忍冬正焦急地等待着。
忍冬一見姐姐回來,忙上前紅着眼圈道:“剛纔爹爹醒了一次,精神很不好,怕是真得不行了。”上人說過的,爹爹是活不過今晚的,說是可以準備後事了。
半夏聽了心裡一揪,不過還是故作鎮定地安慰忍冬說:“別怕,等我弄來五百年的人蔘,爹爹吃了一定會好的!”
說着半夏徑自進了裡屋,從炕旁邊的木箱裡拿出一塊新織成的白布。
忍冬見了,很是不解:“姐姐,這是要幹嘛?”
半夏並沒解釋,拿着白布出屋,恭敬地交到無末手中。
無末並沒有看那塊布料,只是接過來掖在腰間,然後伸手從背後的竹筐中一番摸索,很快便摸出一根巨大的人蔘。人蔘尚且帶着鮮泥,看來是新採的。
半夏忙接過來捧在手裡,彷彿捧住了奇世珍寶。
這時候忍冬也掀開簾子往外看,當她看到無末的時候,頓時差點驚叫出聲:“姐姐,姐姐,他怎麼到我們家來了?”
半夏一聽,忙示意忍冬閉口,再回頭看無末,卻見無末聽到這話,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並沒有任何惱怒。
半夏輕輕地道:“謝謝你,無末。”
她知道要感謝無末的,其實無末本來完全可以拒絕自己,可是他還是好心答應了自己。
無末聽到這聲謝謝,卻只是在脣邊掀起一個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嘲諷的笑。他彷彿耳語般輕輕地說:“我不需要望族人的謝謝。”
半夏輕輕一愣,正要說什麼,無末卻已經轉身往遠處走去。
這時忍冬忙走出來,緊張地用手抓住半夏的臂膀:“姐姐,你竟然要了無末的人蔘?”
半夏沒答話,她望着大踏步地走在風雪中的無末,只見那被草繩綁起來的黑髮狂亂地隨着風舞動。
過了好久後,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在風雪中,她彷彿還能看到烏黑的發在狂舞。
人蔘果然是個好東西,半夏的阿爹醒過來了。他的眼睛中有了神采,將養了兩日後,他竟然開始吃飯了,甚至還頗有胃口地要喝粟米粥。半夏用小火慢慢熬,很快香噴噴的粟米粥盛到了碗裡,裡面還有煮得稀爛的地瓜。
阿爹一邊品嚐着粟米粥,一邊滿意地望着自己的兩個女兒:“阿爹一定要儘快給你們找個好婆家,這樣以後阿爹去了,你們也有依靠。”
聽到這話,忍冬笑道:“爹,這個急什麼,等你身體完全康復了再說。”
誰知爹爹卻笑道:“就算我的忍冬不急,我怕木羊會急。”木羊是族長的長孫,村裡很多人傳言木羊會繼承族長的位置的。
忍冬臉上泛起澀澀的紅,嬌羞地不依道:“爹,我不和你說了!”
誰知這卻惹來阿爹更加大聲的笑。
半夏在一旁看着,臉上也泛起恬淡的笑容。她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啊。一家人有說有笑,伴着暖和的爐火,喝着香噴噴的甜粥。縱然外面風雪漫天,她的世界依然溫暖。
然而,這種幸福並沒有停留多久。過了沒幾天的一個早上,阿爹一直沒有醒來,半夏怎麼呼喚也喚不醒阿爹。
忍冬哭着埋怨半夏:“姐,你給阿爹弄得什麼人蔘啊,怎麼纔好了兩天,這又不行了?”
半夏一臉死灰,木然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聽到這話,忍冬急了:“木羊說過的,他說無末是不祥之人,你原本就不該從他手裡要人蔘的!他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一定是他害死了阿爹!”
忍冬說着這話,忽然跳起來道:“不行,我要去找木羊,我要去找上人,他們一定能救好阿爹的!”說完這話,她流着淚往外跑去。
半夏看着父親毫無血色的容顏,心裡禁不住也開始懷疑:“難道真是無末的人蔘害了阿爹嗎?”
很快,木羊和上人就來到了半夏家的小木屋,一起來的竟然還有族長大人。
上人是一個矮小乾枯的老人,他仔細觀察了垂垂將死的半夏阿爹後,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他是活不了了。”
忍冬聽到這話,頓時呆了,竟然上前一把抓住上人的胳膊:“上人,爲什麼?我爹到底怎麼了?”
上人疑惑地問:“他是不是服用了人蔘?”
忍冬流淚點頭說:“是的。”
上人摸了摸自己沒幾根的稀疏鬍子:“這就對了。他本來七八天前就該去了,服用了人蔘不過延緩了幾日的壽命,如今還是該去了。”
半夏聽到這話,忙上前問道:“若是,若是阿爹再吃下人蔘,是不是還會好呢?”
上人聽了,不贊同地望着半夏:“半夏,你一向很是聰穎,如今怎麼犯了迷糊。你爹身體虛弱,你便是用人蔘延緩壽命,不過是徒增痛苦罷了。”
忍冬聽了,哀傷絕望的目光移動到半夏臉上:“姐,你看你找來了人蔘,可也沒救阿爹啊,反而徒增他的痛苦呢!白白高興了一場,最後還不是沒救的嘛!”
半夏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她看到妹妹流着淚用哀傷的目光盯着自己,也看到族長和上人無奈的目光,可是這一切卻都到不了她的心裡,她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阿爹……阿爹真得沒救了嗎?
人蔘竟然也救不了阿爹的命,反而不過是徒增痛苦嗎?
想到這裡,她只覺得眼前一黑,長時間的勞累和難以安眠,再加上阿爹再也不會醒來的刺激,讓她一下子倒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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