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提着個巨大的錢箱,孤身一人來到廢樓前時,天已經有些暗了。我看着那無玻璃窗未安門的破敗危樓,只覺看到的滿目皆是荒涼。在邁步走進樓前的瞬間,我不自覺地撫上了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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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再度孕育了一個孩子,一個我和徐冽的孩子。我不會重新和徐冽組建家庭,卻依然想生下這個孩子。這個我曾經失去,如今又重新回來的孩子。
只是,生下來後呢?這個孩子的人生將如何?不是沒有父親,就是沒有母親,甚至可能沒有安定平穩的生活。可是,我能剝奪他生存的權利嗎?
我知道徐爸爸徐媽媽有多想抱上孫子,徐冽有多想要自己的孩子。無可置疑地,這個孩子一生下來定會得到衆人真摯的愛,如珍如寶的呵護。而我,我該,我能剝奪他享受關愛,享受生活的權利嗎?
輕輕嘆了口氣走進廢樓中。樓的面積很廣,雖然地面凌亂污髒,但總算還可以行走,只是因常年渺無人煙和照不到陽光而瀰漫的陰潮之氣,卻讓我禁不住寒戰。
“林伽藍!”頭頂忽然傳來聲音粗嘎的厲喝,緊接着碰一聲,一個巨大的吊籃扔到了我面前,“坐這個上來!”
我眉頭一皺,擡頭望去,因爲角度的關係,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可以肯定,他卻能清清楚楚看見我的一舉一動。
瞥了一眼那骯髒、泛着酸臭味的吊籃,我儘量忍住因羞辱而沸騰的怒火,裝出一臉惶恐、泫然欲泣的模樣:“我……我要先見到徐冽。”
“那麼多廢話!”邵俊一不耐地吼了一聲,“再不上來我立刻宰了他!”
我保持着顫抖哽咽的聲音,意態卻萬分堅決:“我一定要先見到徐冽!”
無論邵俊一怎麼恐嚇,甚至將子彈射到我腳邊,我嚇得涕淚縱橫,卻就是抱着箱子顫巍巍地堅持着一定要先見徐冽。邵俊一氣極敗壞地罵着各種髒話,但最終還是在狠狠踢一腳,揚了我滿臉灰塵後妥協了。這讓我更肯定,他的目標不只是錢,更是我,否則大可一槍斃了我,再從容把錢搶走。
邵俊一大概是在三四樓的樣子,我儘量仰起頭還是看不清樓上人的臉,只得大聲叫道:“徐冽……你說話啊!邵俊一,你讓他說話!”
邵俊一“哼”了一聲,只聽上頭傳來清脆的撕拉聲,隨即響起徐冽沙啞而急切地喊聲:“你一個人來這裡做什麼?!快回去!!聽到沒有,回去!!”
我在心底只想狠狠抽他兩個巴掌,真不明白他爲了孟雪兒搞成這樣,憑什麼要連累我也跟着遭殃,巴巴趕來救他,還得平白遭他一頓罵!我招誰惹誰了我!
當然這些只能心裡想想,臉上完全不敢表現出來。我擡頭哽聲道:“徐冽,我……我來救你,你不會有事的!”
徐冽似是愣了下,一下無聲了。邵俊一極其不耐地罵道:“人也見了,還不快上來!”
我忙點頭,匆匆,其實是萬般不願地走進那個吊籃。屏住呼吸,眼觀鼻鼻觀心地任由自己搖搖晃晃,極不安穩地上升。這本該是一個運送建材的籃子,上面有自動上升的絞架,但此刻卻泛出難聞的酸臭和臊味,真不知道邵俊一是故意來羞辱我的,還是真只有這個籃子!
籃子往上吊了許久,終於停了下來,我一跳出吊籃,便不着痕跡地四處觀看。這裡與樓下差不多大,卻乾淨得多,很顯然,邵俊一一直在這裡躲避追捕。
邵俊一就站在離我五六米處,徐冽蜷縮着躺在他腳下,衣衫凌亂,露出的手臂上都是淤青。粗粗的麻繩緊緊捆在他身上,甚至勒進肉裡,滲出血絲。被散發遮住的面容一片青白,嘴上貼了塊粘膠,渾身說不出的狼狽。只是他看着我的眼神,那雙極其漂亮,略微狹長的眼中滿是關切和憂心,仿如剔透的琉璃鏡面,反射着如海深邃的愛,美得讓我眩目。
“錢呢?”邵俊一的話把我從那絕美的漩渦中震醒出來。
我定了定神,輕輕握了下右手手腕上黑色的手鍊,低聲道:“都在這個箱子裡了。”
“把箱子打開!”邵俊一用槍指着徐冽的頭,厲聲道。
我依言按了密碼,打開箱子,面向他而放:“錢都在這裡了,你……你可以放徐冽了嗎?”
邵俊一嘿嘿冷笑兩聲,將徐冽又踢遠了幾步,拿着槍向我走來。我隨手關下箱子,在鎖上輕輕一撥,驚惶地喊道:“你……你別過來!先放了徐冽……你再過來我就抱着錢箱跳下去!”
邵俊一極是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你現在就可以去看看你的寶貝老公!我可不會阻止你!”
我臉上一副天人交戰,看看遠處的徐冽,又看看面前的錢箱,最終大叫着“徐冽”衝了過去。掠過邵俊一的瞬間看到他臉上得意又輕蔑的笑,我嘴角輕勾。
一刻不停地衝到徐冽身邊,我已氣喘,幾乎站立不穩。我索性跪倒下去,以最快速度從手腕黑色手鍊中抽出銀絲,利落切斷綁在徐冽手上的粗繩。
這玩意究竟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徐爸爸稱之爲“絕”。內裡抽出的銀絲可切金斷玉,而且不需要任何割鋸的時間,應手便斷。初秋季節天氣仍是偏熱,身上頂多只能穿長袖體恤,其他利刃槍械根本無法攜帶,且不方便使用,唯有這個絕,最不會引起人主意。
一切斷他身上的繩子,徐冽已迫不及待地起身將嘴上的膠布撕掉,慌亂地道:“有沒有哪裡受傷?有沒有?!”
“沒有。”我將黑色的手鍊戴在他手腕上,儘量保持着自己冷淡的表情,“爸爸說,這個你會派的上用場。”
“這是……冰燁的‘絕’?”徐冽微愕,正要說話,卻聽前方傳來“砰”的一聲巨響,連腳下的地面也劇烈震動。我早有準備,抓起旁邊一塊巨大的油布裹住我們倆。片刻後,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緊緊摟住我。
我伸手推開他,卻聽一聲極低的呻吟,知道觸到了他的傷口,想起方纔他渾身青紅的樣子,一時有些心軟,竟怎麼也狠不下心來抗拒。
等餘震過去,我一把扯開油布,低聲急速道:“那放錢的箱子設有小型炸彈,邵俊一必然被炸傷了。他周圍的暗哨子默和武敬他們已然處理掉,只要你能將絕中麻醉針射入邵俊一體內,我們就能平安回去。”
徐冽怔怔地,仿如着魔般地低頭看着我。
我急了,連聲催促道:“快去啊!趁他被炸的爬不起來,還沒能力開槍……”
毫無徵召的,徐冽灼熱而強勢的吻落了下來,不容抗拒地,乾燥開裂,滿是血腥味的脣狠狠地深入地吻了我一通,才放開,用暗啞的聲音道:“伽藍,我們一起回去!回我們的家!等我!”說完,轉身衝入了硝煙中。
那一聲“等我”,卻不知爲何讓我恐慌。看着他背影消失在濃煙中,我只覺他的身體彷彿忽然淡了,淡的看不見,淡的即將消失在這天地宇宙間。
呼喚的聲音卡在喉嚨口,我握緊微微顫抖的手,站起身來。幸好沒過多久,濃煙就散了,那個炸彈其實很小,煙霧的成分爲大。我們雖然希望能直接炸死邵俊一,但考慮到這裡是危樓,如果炸彈太烈,只怕整個樓都會倒塌。
煙霧中漸漸顯現人影,隱約看見有兩人站着,一人躺着。我心一慌,正待衝過去,卻聽熟悉的溫潤聲音響在我耳畔:“徐冽,打個商量。這個人讓我來處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