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又回過頭去輕柔的撫摸着躺在牀上的孩童的額頭,眼中的憐惜卻連這燭火都能化了。
人影就這樣彷彿入定般的看着眼中的愛子,看着看着,突然纖細的身子猛然一顫,瞬間僵硬起來。燭光照着的影子倒影在牀上,就在自己身邊,分分明明多了一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怎地就站在自己身後。這道影子瘦瘦的,高高的,決計不是該出現在營帳裡的那個人。
人影一顫,卻又鎮定下來,吸了一口氣,緩慢的回過身,朱脣輕啓道:“他只是個孩……是你,你怎麼來這裡了!?”人影驚訝的呼叫起來,不過刻意壓低了聲音,沒有傳出營帳外。
“素娘,好久不見了。”李落展顏一笑,溫溫和和的看着牀邊的女子,這個讓木歸塞魂牽夢繞的大甘罪妃。
素娘愣了愣神,只是李落這樣突然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腦筋有些轉不過彎來,過了好半天又再歪着頭上上下下的看了好幾眼,不可思議的說道:“你真的來了?”
李落摸了摸鼻尖,灑然笑道:“澗北城尚在,我還不是託了夢過來見你。”
素娘嘿嘿一笑,很熟悉,好像就是昨天兩人才從歇馬店辭別,不巧今天就又見着了。不知道爲什麼,這樣和李落見面,素娘竟然多了一分見到孃家親人的錯覺,起身笑嘻嘻的就要拉着李落坐下說話。手伸到半空,素娘一怔,臉上的笑意漸漸冷凝了下去,素手也頓在了半空,良久才澀聲問道:“你是來殺他的?”
李落沒有應聲,只是靜靜的看着素娘,看得這個命途多舛的女子有些心慌不安。
“大甘朝廷荒淫無度,殘害忠良,如今朝中更是結黨營私,攪得五府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是個人就看不下去,是我讓他反的,你待怎樣!哼,反了這個朝廷,報當年我們張家滅門之仇。”素娘宛若一隻被激怒的貓兒,不忿的瞪着李落,生硬的說着這些話。
說着說着素娘情不自禁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眼珠子一轉,心虛的別過頭去,裝作看看牀上還在熟睡的沫兒。
李落頗是玩味,沒有不高興,就這樣瞧着素娘一個人拙劣的演着戲,彷彿比年關時候宮裡的戲子唱的說的還要有意思。
“皇叔娶了你,下半輩子耳根子怕是沒有清靜的時候了。”
素娘俏臉一紅,嗔目白了李落一眼,脆聲喝道:“沒大沒小,這是你該操心的事麼。”說完頓了頓,神情複雜難解的看着李落,輕聲接道,“你爲什麼還叫他皇叔?”
“他本來就是我皇叔,爲什麼我不能叫他?除非是他不敢應。”
素娘出奇的沒有頂撞反駁,低聲說道:“你越是這樣,我就越覺得對不起你,是我的真心話。雖然我恨不得朝廷裡的那些人都死光,可是我也不願引狼入室,讓外族欺凌我們大甘的百姓,歸塞這樣做,有他的苦衷的。”
“哦,可否相告?”
素娘搖了搖頭,無奈說道:“我問過,他不願意說。”
營帳裡靜了一靜,沫兒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嘟囔着唸叨了一兩個字,聽不真切,又翻個身睡了過去。素娘慈愛的拉過一張薄薄的被子遮住沫兒肚子,很是隨意的問道:“你不恨他麼?”
“素娘覺得我該恨他還是不該恨他?”
“你們的事我怎麼做得了主,不過如果你恨他,當着我的面還叫他皇叔,只會讓我覺得噁心。”
“那我就該是恨他的。”李落淡淡回道。
素娘一愣,錯愕不解的看着李落。
“我再怎麼恨他,他也是我皇叔,通敵也許另有玄機,但叛國爲實,就像他本是我皇叔一樣。如果這一戰大甘勝了,到時候自有朝廷論罪定奪,不過倘若朝廷讓我動手,這一聲皇叔叫得,殺人我也一樣下得了手。”
素娘冷冷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大喊大叫,讓你沒命回去麼?”
“哈哈,我也就是這麼隨口一說而已,這一戰大甘想勝不易啊。”
“哼,膽小鬼。兩軍對壘,你不一定能勝過他呢,如果是你輸了,到時候我讓他求求情,留你一命,你就在我們身邊陪着沫兒吧,教教他讀書識字,他總記掛着你這個大哥哥呢。”素娘玉容微紅,道,“反正論輩分我還是你姨娘,不算佔你便宜。”
“言之有理,那我就先行謝過素娘了。”
素娘沒好氣的笑了笑,道:“看你還有閒心說笑,這次偷偷跑進來不是爲了暗殺他吧?”
李落搖了搖頭道:“不是,是有別的事。”
“找他?”
李落默然無語,靜靜的看着素娘。
素娘瞬息恍然,李落偷入蒙厥大營,要找的不是木歸塞,而是自己,“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裡的?”
李落沒有回答,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了一句:“你們自己小心。”
素娘明白過來,心中就是一寒,原來木歸塞的行蹤早已被大甘的探子探知,這次來的是李落,下一次或許就真的是定北軍派來的殺手。此刻朝中想要木歸塞命的不在少數,而其他人未必有李落的耐心會聽素娘說些什麼。
素娘深吸了一口氣,深深的看了李落一眼,淡然說道:“我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不過我奉勸你一句,從哪裡來的就快從哪裡出去,這裡是蒙厥軍營,不要連累我們,還有,你問的我不會告訴你。”
李落聽罷也不動怒,素孃的言辭雖然有些不怎麼入耳,甚或是難聽了些,但還是希望李落能早些平安離開蒙厥大營,如果真的怕了李落牽連,隨便找個藉口打發之後再告發李落的行蹤豈不是更方便。
“素娘,我潛入蒙厥大營不想空手而歸,你我久別重逢,只是我不能耽擱在這裡太久,我有恩於你,這是你欠我的。”
素娘恨得牙根直癢,臉色陣青陣白,好心當了驢肝肺,果然卓城李家就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