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聲說道:“閻大人果然不負中書令三傑的名聲,只是當日草海骨雅出使卓城,原以爲草海諸族有議和之心,朝堂上下極爲重視,還曾設下瓊門叩茶的大禮,試想我又怎能例外?倘若能預料今日之事,索性當初在瓊門叩茶時埋伏下刀斧手,將這些人殺個乾淨豈不是更好?”
“王爺此言差矣,難道你對皇上當日厚待骨雅使團一事心有不滿?”閻鳳鳴上首一位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接言問道。這個人李落也認得,從三品議郞茂昌。
李落眉頭一皺,平聲說道:“茂大人話中有話,不如說明白些,妄議天子按律當斬,就算茂大人不怕大甘律法,我卻怕死的很。”
茂昌心中一寒,李落神色清冷如昔,不像是危言聳聽的模樣,倘若真找個妄議天子的罪名,到時候怕是沒有人會替自己說話求情。
茂昌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意味,當然學不來閻鳳鳴這般面無表情的大義凜然,告罪一聲,緩緩說道:“只是聽王爺說話的口氣似乎在責備聖上不該如此禮遇骨雅使團,王爺言中之意如果當時聖上下旨不讓骨雅使團入城,在城外將這些番外賊寇盡數斬殺,就不會有今天的事發生了。”
李落笑了笑,淡然說道:“茂大人說的是,不過倘若骨雅使團前來拜會,大甘朝廷不但不讓來使入城,反而將他們設計伏殺,茂大人覺得天下人會怎麼看我們,又會怎麼說我們?兩軍交戰尚且不斬來使,就算當日骨雅使團是爲下戰書而來,難道我們就能殺他們?你我都明白的道理聖上不會不知道,茂大人以爲呢?”
茂昌怔了怔,臉色一紅,吭哧幾聲,喃喃說道:“是,哎,應該是這個道理。”
“皇上昭顯的是我大甘天朝氣度,無可厚非,但爲人臣子理該爲聖上分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王爺不殺這些異族也就罷了,竟然還救了這位蒙厥撥汗,哼,簡直是匪夷所思。”閻鳳鳴生硬說道。
“好一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閻大人既然知道的這麼明白,爲何不在大甘出使秀同之前上書諫言?非要等到如今這個時候,草海聯軍南下了閻大人才說上一句非我族類的言語,這難道不算是匪夷所思?”
閻鳳鳴羞惱成怒,喝道:“強詞奪理,你怎知我沒有上書……”
“閻大人字正腔圓,擲地有聲。當日議開商阜一事,朝中上書奏請聖上小心蒙厥異心的摺子一共七封,聖上曾傳旨命我與太傅大人一同審閱,倘若閻大人有過諫言,想必區區七封奏章我還能記得清楚。”
閻鳳鳴鬚髮怒張,彷彿一隻發怒的公雞,瞪着李落,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好了,現在再說這些也於事無補,都是過去的事了,王爺未必能料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如果真能未卜先知,別說是王爺,就是拼了性命弓某也會將此人手刃刀下。”最早出言的相貌老持穩重的將領岔開話題,揚手止住還欲出言相譏的閻鳳鳴,看樣子是要做一個和事佬,免得堂下的火藥味太濃。
李落淡淡一笑,沒有接言。發難的是這些人,如今一語帶過的也是這些人,既然有這樣的氣度,又何必任憑閻鳳鳴之流在堂中大放厥詞,就好像成了李落是個錙銖必較之人,和這些下官小吏糾纏不清,有失體統。
“弓帥教訓的是,只不過就算殺盡骨雅使團中所有人,今日草海諸部也一定會揮軍南下,區別只在你我換了個對手而已。”
弓姓將領點了點頭,喜怒不形於色,頗具城府。這員大將不單在定北軍,乃至整個大甘朝廷軍伍之中都有不俗的名望,而在定北軍中更是舉足輕重,可以說定北軍能有今日之威與此人脫不開關係,是淳親王李承燁的心腹智囊,姓弓單字一個朔,官至輔國大將軍。弓朔帶兵嚴謹,並以智計著稱,是一員久經沙場的老將,論軍中資歷還在李承燁之上,很得定北軍將士愛戴。
弓朔髮妻林氏出身榭州林家,和淳親王王妃萱妃有姑侄的血脈關係,和李承燁算是親上加親,如果從萱妃論起輩分來,淳親王還要叫上一聲姑父,不過這種念頭弓朔也許只會沒人的時候暗地裡想一想,人前決計不敢這樣放肆。
有了這一層關係,淳親王對弓朔更加信任,在定北軍中弓朔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是定北軍副帥驃騎大將軍元稹也要禮讓弓朔三分。
李落在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弓朔,大了之後才聽有王府妃子閒言碎語的說起,李承燁能與萱妃相識正是弓朔從中穿針引線的結果,至於其中緣由,長輩之事李落不便染指追查,也只是聽過便罷。弓朔出入親王府的次數不少,當年李落還是淳親王世子的時候,弓朔沒少抱過李落,李落騎在弓朔肩上也記不得有多少次了。記憶中的弓朔面目和善,處處透着一股睿智可親的感覺,比起那個時候很少露出笑意的父親,李落更願意和這個大伯伯待在一起,聽他講邊關的風土人情,又或者央求着弓朔,讓他帶着自己出府玩耍。回府之後,要是母親責罵起來,倘若弓朔說情,母親多半就不會再責備自己了。
所以對弓朔李落向來尊敬有加,不單單因爲弓朔是長輩,而且也因爲兒時的那段記憶。
“王爺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草海異族此次興兵南下是謀定而後動,因爲一個人的死就將這件事半途而廢不太可能。就算我們知道蒙厥撥汗的身份,當初她在卓城的時候我們殺了她,說不定反而會引來蒙厥和草海異族更加慘烈的報復,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這位蒙厥撥汗多少還顧念王爺當日的恩情,看情形似乎還留了一絲餘地。”
李落額頭冷汗倏然冒了出來,弓朔並不是指桑罵槐,看樣子當真有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