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戰之力。”
“不錯,的確有一戰之力,算上昨夜的瑤庭雄庫魯,如果真的放手一戰,也是贏多輸少。”孛日帖赤那審視的瞧着一衆大甘將士,嘴角泛起一絲冷酷的笑意,傲睨四海八荒,漠然說道,“不過如果只是一戰之力,我猜你們回不去大甘,就算能有幾人僥倖南下,到時候恐怕也只能看老天爺的臉色行事。”
李落眉頭一皺,沒想到孛日帖赤那竟然如此不看好北征將士,雖然沒有反駁,但是心裡多少有點不服氣。
孛日帖赤那平聲接道:“你可知道當年爲什麼我能縱橫草海,身經百戰而無一敗?當年草海上想殺我的人不比今天想殺你的人少,但卻從來沒有人能奈何我,草海之上,任我去留。”
李落一怔,沉吟片刻,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你知道我在草海上的名號?”
“前輩是有狼主之號的草海蒼狼。”
“不錯,草海蒼狼,以狼爲名,我不爲名利,不爲錢財,所有種種只是爲了活下去,讓我自己活下去,也讓追隨我的弟兄一樣能活下去。不但要活,還要活的自在,活的逍遙。所以我不稱王,不佔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要什麼就搶什麼,到了最後,草海上的人都稱我爲匪,匪中狼王。”
李落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精芒閃爍,思索起來。
孛日帖赤那朗聲大笑道:“以戰養戰當然不夠,你如果想活,想自己活,也想身邊這些弟兄們活,從今天起,這裡的人就不再是你們南人的將士,而是草海上的馬賊,只有這樣,你才能活着把他們帶回天南。”
李落悶喝一聲,已然明白孛日帖赤那的話中之意,以軍中將士爲基,以草海蒼狼的行事之風爲引,改頭換面,只有如此,才能在危機四伏的草海搏得一線生機。
“你看他們,”孛日帖赤那指着營中鬆散的鬼市衆人,玩味說道,“這些人站在這裡的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就連哈桑和她身邊的那些嬌滴滴的女娃兒,如果單打獨鬥,你麾下這些將士能贏過她們的不多。不過要讓她們像你手下的這些兵將一樣列陣行軍交戰廝殺,這幾乎不可能,非但成不了事,反而會壞事,但是如果讓她們學草海馬賊,不用教,看上幾眼就會。”
“若是大甘將士也就算了,但她們被困在往生崖底數十年,一朝得見天日,轉即捲入這場紛爭之中,與草海諸族爲敵,對她們來說並不公平。”
“公平?哈哈,她們被困在往生崖底不見天日,活着沒人記掛,死了更沒人理會,難道草海對她們就公平麼?”孛日帖赤那冷哼一聲,道,“往生崖和草海之間的淵源,我是外人懶得多說,以後有機會了,你且聽聽吉布楚和怎麼說吧。”
李落微微一怔,如此聽來這往生崖與草海恐怕另有隱秘,說不得便和那座黑山大獄脫不了干係。
李落與孛日帖赤那並肩而立,靜靜的聽着眼前刺破了草海冷寒的人語馬嘶,看着營帳間的人來人往,冷肅蕭條的草海曠野上也多了幾分熱鬧的意味。這裡的天氣多少還有些冷,只是這些進進出出的人影,不管是大甘將士,還是鬼市中人,臉上都帶着幾分難言的寧靜,在這一瞬間,看不到憂慮,聞不到驚懼的味道。
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窈窕佳人,抱着一堆看似衣裳的雜物快步走過,忽然一擡頭瞧見了山包上靜立不動的李落兩人,停下了腳步,將懷裡的衣物先行放在腳邊的枯草上,而後伸長了腰肢,向李落揮了揮手,暖暖的笑了一笑,又俯身抱起衣物去了營帳之中。
是當日陪在李落身邊的龜茲舞女,琥珀川畔的精靈,李落眉梢一動,沒有應聲。孛日帖赤那淡淡一笑,道:“救人不易,救己也不易,這一路上路遠多難,少俠不知道還要背上多少人的希望和性命。”
李落怔怔出神,良久之後吐出一口濁氣,朗聲說道:“請前輩教我。”
孛日帖赤那看了李落一眼,道:“你破得了心結?”
李落朗聲回道:“心結難解,不如不解,我破不破得了心結無關緊要,只要我擔得起他們的心結就好。”
“哈哈,你這心性一念神魔間,日後要小心了。”
“多謝前輩教誨,論起心性,我怕是還不及縱橫草海的蒼狼雄主。”
“不一樣的,”孛日帖赤那目透蒼穹,傲然說道,“我倒是想看看以少俠的心性,在這天底下能走多遠。”
兩人相視一眼,盡在不言中,自此廣袤無垠的草海中少了一支大甘北征大軍,而多了一羣牧天的狼。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這是草海的夜。
極目青天日漸高,玉龍盤曲自妖嬈;無邊綠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
這是草海的白日。
一日一夜,日月沉降顛倒,於草海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沒見草色深上一分,也不見綠水柔上些許。
天氣還是溫和了許多,飄起了雨,淅淅瀝瀝,像霧不是霧,像雨不是雨,倒真是一副斜風細雨滿漠北的悽迷景色。
說起來也怪,北上之際,大甘北府天寒地凍,萬物入眠。原本李落還以爲此番孤軍闖入漠北深處,該是越走越冷,處處是冰天雪地的不眠夜。不曾想這一路過來冷是冷了些,但還不及大甘北府的嚴寒。如今深處漠北腹地,李落反而覺得這天氣反常的溫潤了起來,早先預料的諸如大雪封江困馬,將士舉步維艱的情形並沒有出現,讓李落狐疑之際多了一份慶幸。不過看着孛日帖赤那諸人司空見慣不以爲意的模樣,李落也就暫且壓下心頭疑問,總歸是比飛雪連天,風饕雪虐要好出千百倍去。
細雨不絕,天陰地暗,瞧得人格外煩悶,只高興了地上的牧草,抖擻着身子,便要借一場和風破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