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隱約的躁狂讓李落心生戒備,單是呼喊的聲音還不至於會有這等功效,聽着身邊幾人漸漸粗重起來的呼吸聲,李落心頭一亮,看起來連同自己在內的牢中諸人都中了毒,一種無聲無息影響人心智的毒藥。
身旁諸人應和着頭頂的尖叫大聲呼喊起來,最後出來的纖細人影也夾雜在衆人的吼叫聲中嘶聲大叫,聲音很尖細,倒是和宮裡的小太監有些相像。
還有那個一念之間叮囑過李落的英挺男子也被石牢外的氣氛所感染,口中唸唸有詞,發出低沉而又滿含心事的輕吟。
李落深吸了一口氣,摒棄身外窒悶的氣息,振聾發聵的呼喊也難以引動李落的心神分毫,輕輕的打量起四周來。
石牢外是一個空曠的環形山腹,黑色的地面,黑色的牆壁,還有黑色的穹頂,在火光映照下發出妖豔的黑芒。
李落幾人身處環形山腹的最低處,宛若置身一個無蓋的柱形酒缸中。
巖壁高五丈,其上是一個扇形界域,又似一個無底的大碗,和其下酒缸狀的地坑連在一起。
此刻頭頂已經擠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人羣,衝着地底大聲叫着喊着,狀若癲狂。
這些面目瘋狂的人形色各異,有些像大甘中人的面貌,有些像草海中人,還有些像是西域東海之民,不過更多的是李落不曾見過的模樣,像酒館掌櫃那般暗紅長髮的女子便有不少,竟然還有幽藍顏色和金色模樣的男女,而醒目惹眼的銀髮亦有好幾人,倘若李緣夕身在此間倒是不會怎麼引人注目了。
除卻鬚髮,這些人衣着更是千奇百怪,就連眼眉鼻樑亦是千人千面。
李落只瞧了數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縱然有冰心訣護體,這般情形也太過雜亂了。
不過紛亂癲狂的人羣中卻有一處與別的地方差別極大,和一旁嘶吼的人羣更是涇渭分明,沒有擁擠不堪,衆人似乎都在小心翼翼的避開此處,留下一片難得的空隙。
數十勁裝黑衣武士林立四周,中間是兩排寬大的石椅,正中處端坐着一個宛若小山般的光頭大漢,不怒而威,就算沒有身邊這些黑衣武士,一眼望去也能察覺此人的不凡,猶如怒海狂濤中的一根定海神針,雙目冷電流轉,冷冷的打量着李落諸人。
大漢左側靠着一個身着錦衣的豔婦,身子似乎和大漢差不多高矮,只是纖細了許多,風姿綽約,怎一個玲瓏有致了得!雙眼碧中帶金,有一股不必浪費脣舌就能引動人心的妖氣,大異大甘草海之中的女子,看似是個異域佳人。只可惜臉上帶着一個鏤空的雲雀面具,遮住了少半玉容,難窺真容,不過更添了一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風韻。
石椅上稀疏的坐着六七個人,除了這名大漢和錦衣豔女之外,酒館的掌櫃女子也在,不過卻是坐在靠下些的石椅上,和大漢之間隔着一個面色陰沉的長臉男子。
李落舉目望了一眼,眼中一寒,掌櫃女子居高臨下的看着李落,雙眼冷冷冰冰,沒有絲毫內疚或是憐憫,就像是看着一件貨物,不在乎李落的死活。李落神色平淡如昔,往生崖有四凶天險,如此算計人心無可厚非,世間若無爭鬥,便也不會有那麼多事,既然遭了算計,多半還要怨在粗心大意上。只不過對天地生死沒有敬畏之心,旁人的死活便憑藉着自己的喜怒生殺予奪,如此行事,心已入魔,留之何用。
不願殺人是一回事,願意被人殺則是另外一回事,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李落看着掌櫃女子,雙目平平常常,就像是看着一滴水,一縷煙一般,平靜的彷彿回去了當年卓城皇宮的問心路一般。
掌櫃女子和李落相隔甚遠,此女只是察覺李落在望向自己,並沒有留意到李落眼中平淡的異樣。光頭大漢也瞥見人羣中的李落,咧開嘴笑了笑,摸了摸光滑無比的腦袋,和掌櫃女子說了一句什麼,便不再留意。在這些人眼中,也許地底李落一衆人已經不算能以人視之了。
石牢鐵門在李落幾人離開之後緩緩關了起來,除了這間石牢,左右各還有一座石牢,對面另一側巖壁處亦有一間石牢,比李落身後的石牢更大些,牢門處的鐵欄也更粗些,不知道關押了什麼。
李落身處的這間石牢中的人此刻都在場中,沒有錢義,不知道昏迷之後去了哪裡,恐怕只有看臺上的掌櫃女子才知道錢義的下落。
就在李落審視這方山腹的時候,看臺之上的光頭大漢忽然站起身來,與此同時,嘈雜的吼叫呼喊宛若潮水一般退走,整個山腹萬籟俱靜,只能聽見餘興之後圍觀諸人濃重的呼吸喘氣聲。
大漢雙手一張,大笑一聲,說了一句什麼,聲如洪鐘,只是李落聽不明白,但見大漢身邊諸人也都陪着笑了起來。李落眼中厲芒一閃,此人定是往生崖下鬼市中的無冕之王,決計不會有錯。
大漢指着李落一行人,口中有詞,一時間安靜的人羣又再沸騰起來,癲狂之勢再勝三分,便見眼中充滿血色,彷彿一頭頭餓極了千年的厲鬼。只聽得一行中那個纖弱男子呻吟一聲,忙不倏的又往後躲了躲。
就在羣情激昂之際,李落身旁的這些人卻一個個如臨大敵,好些的就像領頭的大漢和英挺男子,臉色凝重,一語不發;差些的此刻已是抖若篩糠,驚恐不已,皆都往一起湊了湊。李落身不由己的也被身邊幾人擠到了一起,不過在場中氣氛的渲染之下一時忘記了難聞的氣味。
看臺上的光頭大漢又坐了下來,身子前傾,一手撫膝,一手支額,雙目炯炯有神的盯着下方。
領頭男子悶哼一聲,轉頭厭惡的看了李落一眼,喝道:“你去那邊。”言語生硬冷漠,原來也會說蒙厥言語。
李落微微一怔,男子所指之處正是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