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落在中軍大帳,挑燈看着從卓城傳回的密件。
與武塔試槍的當天晚上,李落寫了一份密函,命倪青加急送到淳親王和樞密院楊萬里手中,不許過第三人之手,大軍駐紮沙湖的第三日,卓城之中傳信回來,倪青取了密信悄悄呈給李落。
看完密件,李落微微一嘆,將信件裝好,吹熄了燈,一個人坐在黑暗之中。
第二天,李落召集衆將和懷王至中軍議事。
懷王這幾天在營帳中縱情聲色,軍中已經有不少將士知道,再加上懷王和竇勝兩人平日裡趾高氣昂,雖說途中李落整頓了幾次,但最後都不痛不癢,草草了事,軍心多少有些浮動。
劉策眼見如此,小心暗示過李落,早些採取措施。
不過李落僅是下了嚴令,命軍中各部修建營寨,若不合格者,所部將領營前受罰,大軍須在第一場大雪之前建好大營。
大營是軍中幾位將軍勘察之後所選之地,大軍駐紮在兩個山包上,中間的谷地有一條寬許五尺左右的小溪,水量充沛,正前方五十里就是狄傑所設的防線要塞,兩地之間一馬平川,天氣好些,能看到前方要塞中升起的裊裊炊煙。
定寨之時,懷王百般阻撓,想讓大軍後撤五十里,李落只是不允,懷王暗暗銜怒,軍中諸將除了竇勝無人附和,李落臉色如常,對懷王的無理取鬧只作不見,軍令下達後着三軍即刻修建營寨,不再理會懷王鼓譟。
懷王隨後又找了李落一次,催促李落早些回都,不願在西府久待,李落這幾日也在軍中幫忙築營寨,聽到懷王在耳旁絮叨,只是笑笑,也不答應。
懷王無奈,只好回了帳中每日裡尋歡作樂,自然少不了惡語重傷李落,讓自己受着風沙之苦,還要擔驚受怕。
等到懷王到中軍大帳的時候,諸將都已經到齊,自從第一日的中軍會議之後,懷王便每次都是最後一個來,衆將除了竇勝戚邵兵外都很不滿,不過主帥李落未見不愉,衆將只好暗自誹謗,怒氣卻漸積厚。
懷王一進中軍大帳便出言不遜道:“西府這破天氣越來越冷,晚上水都結冰了。本王在這裡吃苦受凍,戍衛邊疆,王城那些閒散無能之輩這會不知道窩在哪裡喝花酒呢,咱們還不快些回去,要是營中將士凍傷了可如何是好。”說完往監軍將位上大模大樣的一坐。
幾位將軍都臉色不善,呼察冬蟬更是顯於顏表,自從過了七泉府,懷王有事沒事就招呼察冬蟬過去,說些不合監軍身份的話。
有一次呼察冬蟬被煩不過,在監軍大帳和懷王與竇勝喝了幾杯,以往呼察冬蟬的酒量不小,不知爲何當日沒喝多少就有些醉了,頭暈眼花,恰逢李落過來有事和懷王說,順便就將呼察冬蟬送回了前軍。
第二天起身頭痛難忍,歇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侍衛看見呼察冬蟬都是一臉竊笑,呼察冬蟬以爲是侍衛笑話自己酒量不佳,也沒有生氣。
過了沒一會,呼察冬蟬便覺得似乎有些不對,監軍帳中喝的酒恐怕其中有詐,隨即氣沖沖拿起星宿劍去找懷王。
途中轉念,又去找李落,李落一臉驚詫,只作不明呼察冬蟬話中含意,氣得呼察冬蟬差點咬碎了銀牙,不過無憑無據,只好作罷。
至此再見懷王,呼察冬蟬都是一臉怒色,殺氣暗含,懷王心中也有些發毛,剛到西府就催着李落早些定下回都的日子。
懷王接着說道:“皇侄啊,今天過來又有什麼事?快些說完,早早散了吧。你這大帳之中怎麼這麼冷,也沒叫人多加幾個火盆,下次中軍議會不若就在本王帳中開吧,還能暖和點。”說完裹了裹身上的狐皮錦裘,縮成了一團。
懷王這個樣子,衆將已是司空見慣,李落端坐在帥位上,身穿素服,只加了一件棉衣。李落看了看營中諸將,平靜說道:“招諸位到中軍大帳,只爲一件事,今日要做個了斷。”
劉策心中一動,望向李落,突然微微一驚,往日中軍議會,李落多帶那位沈姓老者,有些時候楚影兒也會在場,不過今天除了這兩人外,武塔也在帳內。
李落不等衆將應聲,徑自從懷中取出一份信函,打開後看了一眼,緩緩說道:“這是從王城樞密院傳來的,宗伯楊大人親手所書,請諸位仔細聽好。”
微頓一下,李落念道:“玄樓賢侄親啓,應賢侄書信所請,愚着樞密院整理,自西征大軍離開卓城,經卓州,越貢、泉、胡路三州,終駐紮沙湖,沿途共五郡二十七府,其中三郡一十九府西征大軍索要貢奉,合約白銀一百八十四萬兩,侍女共計五十三名,歸家者不過四十有六。。還有,西征大軍十一萬七千餘衆,冢宰府卻接到足夠十七萬大軍的徵糧令,餘下的我就不再念了。”說完李落將信函放在眼前案几之上。
大帳中一片寂靜,衆人或驚訝、或憤怒、或恐懼、或惱羞,臉色千變萬化,只聽到粗重的呼吸之聲。
沈向東極爲吃驚,沒有想到李落竟然將此事以如此方式捅了出來,且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留下。
李落淡淡說道:“衆位有什麼想法,都可說出來聽聽。這西行一路,大軍搜刮錢財,都看在朝廷的眼裡,更惹得地方百姓深惡痛覺。我們本應是保家衛國,誰知這纔不過幾日,就全成了禍國殃民之輩。”
劉策拱手一禮道:“大將軍,此事事關重大,還需要小心取證,不如等回了王城之後,再着樞密院詳加調查。”
李落皺眉說道:“劉將軍,這一路行軍,論到行軍佈陣,治軍嚴謹,劉將軍是我西征大軍中的翹楚,就是在大甘軍中,以我看,能及得上劉將軍的也不多,只是。”
李落頓了頓,看了劉策一眼道:“到底是什麼磨沒了劉將軍的膽氣?從軍行伍,是要講陰謀陽謀,有些時候心狠手辣也不爲過,但若血都涼了,從軍還有何用?劉將軍,我一直想起那個小姑娘,你我總需得是一些人心中的盼頭纔好。”
劉策默然,低頭不語,不知在想些什麼。
呼察冬蟬看了其兄一眼,站起身來說道:“大將軍,冬蟬有話要說。”
“郡主請講。”李落點點頭說道。
“西征大軍所過一路,滋擾地方州郡,貪贓枉法要查,軍中違紀也要查處。若不查清,怎能給軍中十萬將卒一個交代,軍心不穩,這仗還怎麼打?要是查不清,哼,冬蟬和牧州前軍第一個不服。”
懷王和竇勝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驚懼和狠厲之色。
懷王打了個哈哈說道:“郡主可要小心說話了,言過其實,也容易惹得軍心不穩。如此說來,郡主這一路行軍,以女子之身領一軍,還帶着十幾位女子侍衛,在軍中橫衝直闖,若有人看不過眼,便出手教訓,這一路下來,軍中少說也有成百上千的將士在郡主手下吃過苦頭吧。這樣一來,軍心怎還能穩?也不知道郡主是誰在背後撐腰?”說完看了帥位上的李落一眼。
“好,不錯,監軍所言確有發生。”李落不理呼察冬蟬一臉怒容,點頭應道,“諸位若還有其他違紀之事,都可說來,今日一併做個瞭解。”
呼察靖站起身來說道:“大將軍,監軍說末將妹妹在軍中行兇,這些人都是見末將妹子長的好看,動了色心,冬蟬纔會動手的。若說違反軍規,首先就是監軍,軍中不許帶家眷婢女,可是監軍營帳之中夜夜笙歌,軍中將士都有耳聞,這難道就不算?”
懷王冷哼道:“呼察將軍看來對本王頗有微詞啊,難道許你妹妹帶得侍女,就不許旁人營中也有侍女麼?哼,誰知道前軍營中的侍女是做什麼用的。”話音剛落,呼察兄妹皆都大怒,呼察冬蟬怒聲說道:“李承越,你嘴裡乾淨些,這一路你對我諸多留難,還有上次在你帳中是不是給我的酒裡動手腳了?”
呼察靖一愣,隨即狂怒,大喝一聲:“老匹夫!”手按上刀柄,就要躍出,李落驟然雙目精芒暴漲,將呼察靖逼住,劉策連忙一把拉住呼察靖道:“快些坐下,萬事有大將軍。”
呼察靖氣極,不過在軍中這些時候,對劉策頗爲敬重,強壓下火氣,坐在將位之上。
懷王睜着三角眼陰聲說道:“哼,先不說呼察冬蟬無憑無據,污衊本王,剛纔你口出狂言,本王就能革了你的軍職,讓你滾回老家放羊去。李落,若沒有別的事,本王回去了,烏煙瘴氣!”說完給竇勝打了一個顏色,起身就要出帳。
李落淡然掃了帳中一眼道:“事還沒有完,誰也不能離開這中軍大帳。”
“李落,”懷王猝然轉身,厲聲說道:“本王是萬隆帝欽賜的西征監軍,更有皇上親手書寫的聖旨,在軍中可代天行事,本王要走,誰敢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