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逸一聽,就知道是杜家的人。師妹要出門,司徒逸攔住了她,取了解藥,強撐着身體迎出門去。一見眼前人,心裡已猜出八九分,拱手道:“杜少俠,久仰久仰。”
那人擺擺手,將雁翅刀立在地上,手撐着刀道:“客套話可以免了,把東西交出來!”
司徒逸將瓶子拋給他,道:“本有急事借用,如今用不上了,還給少俠,還請見諒。”
他提起大刀指着司徒逸道:“借用?不問自取就是偷。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司徒逸不想惹事,只連連賠禮,道:“是是是,任憑少俠責罵,是我等不該。還請少俠息怒。”
那人見司徒逸好說話,又連着道歉,氣也消了。掄起雁翅刀,就着石桌石凳劈下去,像切西瓜一般碎成兩半。那人方道:“見你這般知禮,我也不追究,這桌凳就算是個教訓,日後休要犯我們嶺南杜家。不然,不是被我的雁翅刀砍死,就是被一百八十種毒藥毒死。”
司徒逸見他雖放狠話,但並無意傷人,只是劈了桌凳,兩棵樹罷了。他應聲拱手,那人要走,卻被突然躥出的林書攔住了去路。
“是你們的毒,毒死了憶兒,你休要走!”林書盯着眼前這人,不肯放他走。
他笑起來,道:“小娃娃你好生奇怪,我何時毒死了什麼憶兒?”
“不是你做的,卻是你們的毒害死的。”
他越發覺得林書簡直無理,不過看林書畢竟年輕,也不是江湖中人,遂道:“我知爲何要來偷解藥了,必是你們中有人中毒。但你們也賴不到我頭上來。嶺南杜家制毒已有百年之久,從來都是賣毒的。我們就是個生意人,誰出錢就賣給誰,就跟開藥店是一個道理。至於買去的人要用來做什麼,那是他們的事,與我們何干?就好比我這把刀,我若是現在用它來殺人,那人死了,還能怪鍛造這把刀的人不曾?我知你現在定然難受,所以逮着誰就怪誰。誰下的毒你找誰去,衝我發什麼火?”
林書被說得啞口無言,此人所言句句在理,冤有頭債有主,的確怪不得旁人。一定是曹吉祥等人乾的,可憐憶兒,原本只是個天真可愛,有時有些狡黠的孩童,如今落得個如此下場,毒液漫及全身,最終化爲灘如熟透的梅子一般的黑水,實在令人惋惜。
那人見林書神色悽苦,心軟道:“看你這般難受,雖不是我的錯,但我也很抱歉。”
林書擡頭看着他,問道:“既是如此,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把這花過蒼穹賣給了誰?”
杜南風爲難起來,道:“這個我們需保密,不能告訴你。”
任謙此時也跟他過來,杜南風發現了任謙,任謙身上掛着個八卦羅盤,杜南風覺得有趣,問道:“閣下可是會算命?”
任謙點點頭,正欲張口,又搖搖頭。
“那到底是會還是不會?”
任謙用力的搖頭,杜南風這才作罷,轉身離去。司徒逸在一旁看着,總算鬆了口氣,回房對小師妹道:“日後只在此守護于冕公子,哪裡都不要去。”
任謙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寫道:“我們早日回接了阮小姐回華陰吧。”
林書心裡已經被恨充滿了,道:“誰人害了憶兒,我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任謙又寫道:“不要再糾結復仇了,回華陰方可避禍。”
“我不要避禍,正因爲我一直在躲,所以才這麼軟弱。我不能就這樣讓憶兒慘死而自己躲在華陰過安穩日子,身是安穩的,心一刻也不得安穩。”林書越說越激動,任謙怎麼也勸不住他,林書一怒之下上馬跑了,任謙追也追不上,小師妹見了要去追,司徒逸道:“由他去吧,你若走了于冕公子就危險了。”她這纔沒有追出去。
任謙本以爲他不過是一時生氣,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可是林書直到掌燈時分都沒有回來,任謙心裡着急,生怕他碰上壞人,只能自己去尋他,什麼也沒帶,自己有不會騎馬。小師妹怕他危險,但見師兄眼神,亦未去追。
司徒逸道:“師妹,你有沒有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她不知師兄爲何突然這樣說,司徒逸道:“你現在變得比以前更關心別人的私事了。也不知是好是壞。”
師兄不說,她自己發覺不到,真的如此麼?似乎是真的。
林書一路快馬加鞭,他對此地也不熟悉,加上意氣而爲,一路也不看地名,竟跑到太原來了。自己心中苦楚無處訴說,跑了許久,人困馬乏,馬不願走,遂在一客棧落腳。擡頭一看,竟是當歸客棧,林書嚇得一激靈。如此熟悉的名字,當初在當歸客棧還遭到謝一枝痛打,想來都有陰影,自己莫不是跑到寧城來了?再向四周看,是太原府不錯,難不成這當歸客棧還是個連鎖店?
他也不多想,走了進去,小二替他將馬牽到後院,他點了幾樣小菜,要了兩壺酒,自己喝起來。待到付錢的時候,發覺自己又沒有帶錢,只能用笑容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但小兒一看沒錢,請來了老闆娘,林書心下慌了,道:“我莫不是和這客棧有緣,看來又免不了一番痛打,這次可要好好護着臉。”
林書閉着眼睛不敢看,卻聽有人欣喜喊道:“原來是你小子,從寧城吃到太原,堅持不懈地吃霸王餐我還是頭一回見,不錯不錯,勇氣可嘉呀!”
這聲音有點熟悉,他睜開眼睛瞧,不是別人,正是謝一枝。正所謂他鄉遇故知,雖然曾經被打,但見到了認識的人還是頓感親切。
謝一枝自寧城後對林書態度轉變,今日見林書,又吩咐手下人上好酒好菜,兩人攀談起來。原來謝一枝離開寧城後,因先皇下旨誅武林,自己一路輾轉到了太原,開家客棧過活,後來開下去竟生意不錯,因此長留太原。謝一枝問起林書近況,林書轉喜爲憂。將自己所經歷一一告知,謝一枝拍案道:“竟有這等人!早就聽聞曹吉祥徐有貞之流心存歹念,自他們掌權以後,賦稅加重,各地大小官員四處斂財孝敬他們,着實可恨!”
因見林書孤身一人要前往京城,憂道:“你既不會武功,又不得寵於皇上,去了難不成要肉搏麼?”
謝一枝所擔憂的,林書不是沒有想過,但是什麼都不做,實在委屈。謝一枝遂道:“許久未出去走動了,也罷,我同你走一遭,若是能懲戒幾位狗官,也是爲民造福,好事一樁。”
林書喜出望外,有謝一枝相助,總比自己一個人單槍匹馬要好。謝一枝遂將店裡的生意就交代妥當,次日便帶上些許銀子同林書進京。兩人倒也快,不消幾日就到了京城。
正是清明節時候,郊外多是踏青的遊人,祭祖過後尚能領略春光。付玉箏已是七個月身孕,阮中琴與她作伴,倒也不孤單。阮中琴怕她悶,開了竹格子窗讓她看看窗外的景色。因是在閣樓上,見到幾對年輕夫婦遊玩,付玉箏有些羨慕,問道:“有首唐詩,寫一女子見春色而憶起丈夫的,叫做什麼來?”
“是王昌齡《閨怨》一首,上頭寫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阮中琴笑着答道。
付玉箏也笑起來,道:“我這不是‘悔教夫婿覓封侯’,我這是‘悔教夫婿下江南’。空那江南美女,婀娜嫵媚,讓樂不思蜀。”
“鄭大哥忠厚,不是這樣的人,姐姐莫要憂心。”阮中琴見話鋒不對,忙安她的心。
付玉箏卻道:“打發去取四時果子半日了,怎還不來?我去瞧瞧。”她正要起身,阮中琴扶她坐下,道:“姐姐歇着,我去看便好。”
下樓梯,越迴廊,正去後廚間,卻聽得假山後頭有人說話,阮中琴本不注意,卻聽她們說到自己,遂駐足聽下去。她識得那是付玉箏貼身婢女春兒的聲音,另一個不甚熟悉。
春兒道:“在這一住就是半年,居然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小姐,竟也不知羞。既不是小姐的血親姊妹,又不是鄭姑爺的血親姊妹,巴巴地賴在這不走,引得小姐偏聽她的話。”
另一個道:“一個住客,也要當主子伺候,又不得半點好處,此前因新衣服不曾送去,惹得小姐來罵我。”
兩人又說了許多,阮中琴心已受傷,自己在此謹小慎微,儘量不使喚下人,一切從簡,爲的就是不給他們添麻煩,遭人閒話。如今聽到這些話不免難受,流下眼淚來,又怕人瞧見,再惹人恨,這寄人籬下的苦楚誰人知。一心又盼着林書能早日安頓好華陰之事,來接自己去華陰,那時就算是浣衣紡紗,也好過如今遭人閒話。自己哭過一陣後擦了眼淚,去廚房取果子,婢女涓涓見是阮中琴來,指着桌上示意她自己去拿。涓涓有個小妹來,因見那些吃的眼饞,畢竟年紀小,伸手要拿。阮中琴見她可愛也準備給她一個,誰知涓涓狠打小妹的手背道:“你當這是你家啊!整日就知道吃,那是小姐們吃的,也是你這個下人配吃的嗎?”打罵得她小妹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阮中琴如何不知涓涓在指桑罵槐,只能忍着,快速離了廚房,再上閣樓上,付玉箏道:“怎去了這麼些時候?”
阮中琴不想她擔心,道:“因見杏花開得好,忍不住看了一會,遂遲了些。”
付玉箏也不放在心上,待晚間阮中琴一個人在被窩裡淌眼淚,付玉箏來喚她同睡,春兒晚間不僅要伺候小姐,又要伺候阮中琴,心中怨恨更深。
林書同謝一枝到京城時,已是傍晚。林書問謝一枝可有何計策,謝一枝道:“曹吉祥在深宮之中,若要取他性命恐難,不若先去徐有貞府中,需知曉究竟是何人下毒。待我去問他一問。”
“有勞你了。”
林書遂在原地等候,卻有人向他走來,推他肩膀道:“你這麼快就回來了?我義兄任謙呢?沒和你一起來麼?”
眼前人除了陳遺愛還能是誰,林書亦喜,見了她纔想起軟中琴來,阮妹妹還在等着自己呢。莫說接她,自己也沒回華陰,陳遺愛問他,他一一都答了。那陳遺愛最是個容易激動的,道:“簡直目無王法,陛下判了于冕公子刺配龍門,這些人仍不甘心,竟要制他於死地,還陰差陽錯害死了林憶,不懲罰他們,他們真的要無法無天了!”
謝一枝到了徐有貞府上,近日陛下寵信徐有貞勝過曹吉祥等人,三人心生嫌隙。謝一枝還未動手,就被藍棋發現,兩人過了幾招,謝一枝雖功夫不錯,然日月同輝是雙人招數,一人只能做一半,她一個人不是藍棋的對手。
謝一枝微怒道:“藍棋,你功夫這般好,爲何要替徐有貞賣命?你也只他不是什麼好人,再助紂爲虐,簡直就是武林之恥。”說罷又要出手,藍棋右手抵住了,道:“前輩莫要怪罪,我不能讓你傷害徐大人。”
“藍棋呀藍棋,你讓我說你什麼好!”謝一枝聲音大些,藍棋沉默不語,謝一枝無奈道:“也罷也罷,你可知林書的小堂弟林憶已死。”
“什麼?”
“沒錯,是被毒死的,下毒的人最開始是想害死於冕,結果陰差陽錯死了林憶。”
藍棋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謝一枝繼續說道:“很顯然是朝廷中人下的手,你只需回答我,徐有貞同此事可有關係。”
藍棋猶豫了一會道:“上次大人派我去刺殺于冕,我未得手,大人沒說什麼,卻似乎不太相信我,此後派人去了一趟嶺南,餘者皆不知了。”
“那便就是了,西廠的人歸曹吉祥管,總而言之,是他們兩個害死了林憶。”
謝一枝說罷要走,藍棋叫道:“前輩何苦摻和進來,現在局面越來越混亂,每一步都很危險。”
謝一枝冷笑一聲,道:“藍棋,人各有志,好自爲之!”
藍棋目送她離去,天上有幾隻鳥飛過,也不知是什麼鳥,藍棋自言自語道:“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