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尋仍未回來,倒是付老闆付十州先回。見家中如此淒涼景象,唯一女兒先自己而去,不禁慟哭。因付玉箏是招親,遂兩個孩子跟他姓付。付十州見有後,漸漸緩過來,見那女孩同玉箏小時候一模一樣,越看越喜,越喜越悲。付十州料理家中事務,又道:“鄭尋那小子也不知道去哪裡了。恁多時不回來。果然婿便是婿,再招也不如兒。”
林書擔心起鄭尋來,不便流露。付十州不過四十,早已有續絃之意,擇了個人家,亦是富庶,兩人過起日子來。這一雙兒女不知取何名,付十州便向林書求助:“你也是個讀書人,我一輩子也不識幾個字,家中連個秀才也沒出過,這兩個孩子你看看可有好名可去,將來若能做官,也讓他做個官。做生意雖好,到底不如做官好,少些人鉗制。”
林書無心仕途,但爲這一雙兒女取名字,思前想後,正是夏天,星河璀璨,林書道:“不若小公子喚作文夏吧。”
“這名字好,文夏,文夏,不錯。”付老闆見帶了文字,很是滿意。
林書細思這小女兒的名字,付十州道:“你可想得出來,想不出來也沒事,不拘叫什麼都好。”
林書聞見梔子花的香氣,遠遠地飄過來,道:“不如叫遠梔,如何?”
“遠梔,遠資,生意人不吉利,不如叫來梔,付來梔,諧音好,付來梔。”
付十州抱着她,林書也覺得來梔似乎更好。付文夏,付來梔,一雙兒女皆由付十州照顧,林書同阮中琴也要告辭。陳遺愛卻同竹葉青來了付府,他們的到來讓林書趕到意外,竹葉青只帶了陳遺愛,林書聽陳遺愛提起過竹葉青,因此見面便猜是他,付十州見到竹葉青也拱手問安。
付十州親自奉茶,請他上座,自己坐在下首,阮中琴來不及迴避,亦站在遠處,用扇子半擋着臉。陳遺愛對林書遞眼色,林書會意退在一旁。林書看那竹葉青,精神頭倒是很好,比付十州要年長些。他首先開口道:“付老闆痛失愛女的事在下已經聽說了,深感不幸。”
“煩您記掛。”付十州雖在下首,也不是低頭諂媚之色。
竹葉青又道:“付老闆的生意越做越大,不知在下可還有臉面討茶吃?”
付十州會意,命人擡了四個大箱子上來。一一開了,皆是黃白之物,並些珊瑚翡翠,屋內照得發亮,林書不曾見過這麼多珠寶,很是震撼。
竹葉青掃了一眼,命人合上,道:“只要你三箱吧,餘下你留做本錢,此次雖得了不少,但京中府宅,你也失了不少。”
付十州拱手道:“規矩如此,您受着,日後還有好處。”
竹葉青笑了,對門外道:“帶進來!”
只見六個大漢,綁着二十來個丫頭小廝進來,阮中琴認得皆是付府從前的人,還有春兒涓涓等。又有幾個大漢擡了兩箱珠寶上來。付十州早已明白,竹葉青道:“刁奴在此,東西也都追回,是你自己的人,你自己處置吧。”
付十州道:“多謝多謝。”
春兒哭着道:“老爺,奴婢知錯了,求您饒了奴婢吧。”
付十州命人送官,交由官府。又有銀子打點,一干人等皆杖責五十,流放邊關。此是後話。
阮中琴在一旁看着,打量竹葉青,心下道:“此人真是有些手段。”
竹葉青眼尖,發現了阮中琴。阮中琴容貌並不算美麗,不過中人之姿,但因是詩書人家,氣質出塵,人又安靜和婉,雖不驚豔,看着倒也舒服。竹葉青眼睛望着她的時候,她自知自己失禮,只好放下扇子,點頭微笑。
竹葉青要走時,付十州送至門口,他走到阮中琴身邊道:“這團扇配不上你,改日我着人送你一把。”說罷笑着出門,陳遺愛已知竹葉青似乎瞧着阮中琴不錯,但不好多言,也跟着出去。林書端詳着團扇,又望着竹葉青的背影,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早日回華陰吧。”
當晚就有人送來一個錦盒,打開看是一把雙面繡梅花團扇。這樣的團扇確是珍貴之物,但阮中琴不好受此貴重之禮,待要退回,那人早已不見了。
林書恐竹葉青還有什麼動作,但一連幾日果未有人打擾,他遂放心,說起回華陰之事,阮中琴收拾東西,並未帶走團扇,只揀了幾件衣服。走時看到那支金步搖,想來也是付玉箏所贈,一併帶走,留個念想罷了。
林書等人僱了馬車,阮中琴已上車了,陳遺愛來相送。林書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們今日走的?”
“在京城,沒有竹葉青不知道的事。”陳遺愛說道。阮中琴聽見她聲音,也下來辭別。
陳遺愛歪着頭道:“我雖然挺討厭你總是哭哭啼啼的,但是你如今要走了,以後可還會來京,或是回寧城?”
阮中琴鼻頭髮酸,道:“恐不會再回來了,義兄去哪裡,我便去哪裡。寧城還會回,時常去爹爹墳塋前除草上香。”
陳遺愛本堅強,聽她說爹爹,自己來京就沒有回去過,道:“我想我還是要回寧城的,畢竟那裡纔是我的家。如今在京中也待久了,還是覺得寧城最好。”
三人又閒話一陣,這才告辭,阮中琴本要上馬車了,陳遺愛突然叫住她道:“若是日後回寧城,可千萬來找我。”
阮中琴笑道:“好。”
陳遺愛看着他們離去,自言自語道:“都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哪裡只有你一個,小娘子你還有我啊!”背後傳來的聲音,陳遺愛用鼻子都能聽出來是誰,抽出鞭子向地上一甩,罵道:“石彪你又想討打嗎?”
石彪大笑起來,道:“京城誰人不怕我,徐有貞已經走了,不如你乖乖從了我,我也是一條好漢!”
“真是不知羞恥!”陳遺愛沒見石彪一次,就要罵他一次。這石彪最初本就是覺得好玩,想要馴服陳遺愛,可誰知一來二去總不得逞,竟有幾分動心一般,也爲她茶飯不思,夜不能寐。陳遺愛越不喜歡他,他越來勁。
陳遺愛沒辦法,道:“想不到你還挺執着,這都得有半年光景了吧,日日追着我你不累嗎?天底下女人那麼多,你爲什麼就非得看上我?”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碰到過你這麼倔的女人。你不肯,莫不是嫌棄我長得醜麼?我是魁梧了些,那也是虎背熊腰。”
陳遺愛被他說得笑起來,盯着他快撐破衣服的肉,道:“你看起來也不是特別討厭。這樣吧,既然你非要個結果才肯罷休,那我們就打賭如何?”
“賭?”
“對。”
“賭什麼?”
“若是比試身手,我自然不如你,我聽說你力氣很大,城南有個道觀,喚作石鏡觀,因其觀內有一塊千斤大石,面如銅鏡,可照人影。”陳遺愛一邊說一邊擡頭看太陽,朝霞萬里,繼續道:“這石頭這般重,你若真厲害,可能搬來?”
石彪拍胸脯道:“那有何難?”
“好,你一路搬來,不可落下,只能走路,不可騎馬,可能做到?”
石彪猶豫起來,道:“若是搬來,倒還好,可是不能停下,那豈不是不能歇?可真要累死人呢。”
“那是自然,你做不到,那就作罷好了。想當年霸王舉鼎,何等威武,那纔是豪傑,誒,你既然不行,那就算了。看來我陳,”
陳遺愛還沒說完,石彪搶話道:“誰說不行,我就搬來你看看,不歇就不歇!”隨從們都勸阻石彪,他那裡聽,喝道:“我斷不能讓她看低了我!”
陳遺愛不放在心上,石彪問道:“搬我願意,若是我搬來了,那你怎麼辦?”
“那我陳遺愛就嫁給你!”陳遺愛也不甘示弱。
“當真?你可不要反悔?”石彪開心道。
陳遺愛叉腰道:“決不反悔。這裡這麼多人都是見證,我陳遺愛一口唾沫一個釘。”
“好!”石彪拍手道。陳遺愛又說:“可若你輸了,以後就不許纏着我,見到我就繞道走,再也不要讓本姑娘看見你。”
“誰怕誰,你等着嫁給我好了。”石彪欣喜不已。
陳遺愛又道:“我就在此處等你,也該定個時間,你要是搬個三年五年的,那我豈不是要等死。”
“你說,何時爲限?”
陳遺愛看天道:“日落之前,你若能到此處,便算你贏。”
石彪欣然允諾,興沖沖地出發前往石鏡觀。城南據此走路也需個把時辰,更何況還帶着大石頭,她覺得自己贏定了。天氣又熱,自個上茶棚喝茶去,沒把石彪放在心上。
林書同阮中琴來到郊外,林書想起祝亭雲,便想去看看,阮中琴與他同去。不似冬天,如今樹木鬱鬱蔥蔥,撐起一片陰涼。細碎的陽光灑在墳塋黃土之上。阮中琴瞧見墳頭似有人來祭拜過,上頭有桂花,還未蔫。阮中琴道:“此時不是桂花開放的時節,如何有桂花?”
林書答道:“桂花有八月桂和月月桂,月月桂每月都會開花。”
“原來如此。看來祝盟主不孤單,還有人來祭拜他。”
這桂花讓林書想起了鐵扇,鐵扇似乎鍾愛桂花,也不知五鬼現在何處。林書還要趕路,拔了雜草,準備啓程,卻見一身藍衣的藍棋來了。兩人會面,很是意外。
林書首先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你不是要跟着你的徐大人麼?”
藍棋不回答他,自己拜祭起來。林書知他一直古怪,也不理會他,帶着阮中琴要走。
藍棋這才道:“寧城的事還沒有解決,你就打算全身而退了麼?”
“這些事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我現在只想過普通的生活。不想再牽扯這些紛爭。”林書不再跟他繼續浪費脣舌,領着阮中琴走,藍棋道:“李惜兒在寧城。”
林書像被觸動了某根神經一樣的,不相信地問道:“你爲了騙我去寧城,什麼話都說得出。就算是這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藍棋起身道:“京中有很多探子,要想知道一些事情對我來說並不困難。信不信由你。”
“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究竟想做什麼?”
林書還要問1,藍棋已經不見了,林書最煩他這副樣子,話總是說一半。
阮中琴在一旁見了,問道:“我們是回寧城,還是回華陰?”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去寧城,阮中琴去哪裡都好,遂二人又掉頭前往寧城。
且說石彪來到石鏡觀,要舉起那石鏡,觀中道士哪裡肯,石彪喝道:“一塊破石頭,給爺便給了,囉嗦什麼!”道士攝於他的淫威,都不敢做聲,由着他搬。他果真搬起來,石頭下盡是溼土,那石頭底下原來聚集着一堆蜈蚣,石頭一搬開裡頭的蜈蚣四處亂爬。幾個大男人道士嚇得四散,石彪笑道:“幾條蜈蚣就把你們嚇成這樣,膽小如鼠!”說罷抱着石頭一腳踩死一個,並用腳在地上挪,聽得蜈蚣碎骨的聲音,他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剛走幾步,尚且可以,已是正午,口乾舌燥,抱着石頭汗流浹背,漸漸力不從心。想要放下石頭,又覺得彷彿看見了陳遺愛在鄙視自己,咬咬牙繼續走。手上的青筋暴起,面目猙獰,他由開始的走,變成了挪,最後似乎已經是由着腳滑了。
陳遺愛見太陽已沉下去一半,料想石彪肯定在哪歇着去了,等着嘲笑他一番。誰知聽得衆人叫嚷起來:“快看快看,大石頭。”
陳遺愛順聲望去,沒想到竟然是石彪,他真的把石頭抱來了。陳遺愛頓時傻眼,嘆道:“果然有些力氣,夠憨的呀。”
待到石彪重重地把石頭放在地上,自己全身癱軟的趴在石頭上,全身通紅,嘴脣發乾,頭髮都溼透,身上半點力氣都沒有的時候,仍然不忘記擡頭得意的望着陳遺愛,喊道:“你是我的女人!願賭服輸!”
陳遺愛見石彪這般模樣,還有些佩服他,自己真的低估了他。現在心中就算不願意嫁給他,難道說話可以不算話麼?這絕對不是陳遺愛的風格,當着衆人的面,陳遺愛五分賭氣三分敬佩兩分慷慨地大聲答道:“嫁你就嫁你,我陳遺愛說話算話,決不食言!”
石彪大笑起來,太開心差點背過氣去。早已有人將事情報給竹葉青和石亨,竹葉青並沒有說什麼,石亨卻怒道:“把自己累個半死,就爲了個女人。這等潑婦,還想入我石家的門,簡直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