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帶教小隊一衆隊員火辣辣的目光聚焦下,庚野沉默了幾秒,嗤了聲笑“不可能。”
..
青年抱臂懶懶靠在椅背前,見滿桌人都是一副不信的神情,他停了幾秒,語氣透着冷冽:“她不喜歡北城,除非必要,不然她不可能來這邊。
上回陪別枝來北城祭拜她的母親,庚野就有這種察覺了
他想,大概是在她人生的前十幾年裡,北城給她留下了大多不好的回憶,舊地難免思故人,又除了一片墳塋外無可依託,換了他也不會想回來
不等其餘人質疑,吳隊先撓了撓頭:“可保安室的人說,來的那小姑娘知道你女朋友的名字,說自己就叫別、別枝?"
原本懶耷着眼的庚野聞言眼皮一跳,他折膝立起了斜撐的長腿,烏黑長睫壓着漆眸,四下一掃“誰說出去的?“
一羣人自然紛紛搖頭擺手,尤其是之前那幾個不小心泄了密給俱樂部裡的女學員以至於被追到這兒來的,更是拼命撇清自己
追查無果,庚野皺着眉掌起手機,確認了遍。沒有任何消息。
“你這是懷疑有人冒名頂替,都不信保安室的那個小姑娘就是你女朋友啊?”吳隊不解。“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嗎,就不能是你女朋友專門跑來北城,給你個驚喜啊?
“她不是那種喜歡跳出計劃的性格。
庚野儘管這樣說了,但還是站起身,他一面拎起了椅背上搭着的訓練服飛行夾克,一面低頭按着手機屏幕,朝食堂門口走去
青年走出去幾步,一條“你來北城了嗎”的信息已經發去了別枝的手機上
而身後那張長桌旁,帶教小隊的隊員們互相交換了目光,頓時一齊動了起來——
擦嘴的擦嘴,撂筷的撂筷,還有幾個趁着最後幾秒猛扒了兩口飯。一個比一個忙霍霍地起身,生怕落了慕好戲似的,成羣結隊跟了上去。
庚野原本全神貫注地盯着對話框,到他從食堂外的幾級臺階上下來,才聽見蕭索夜風裡,身後跟上來的那片實在很難掩飾的飛行靴踩地的聲音
走在最前的青年長腿緩停,眼神撩起,冷淡沒表情地回過頭。身後烏壓壓一片。
庚野:“?”
衆人紛紛往四面八方扭開臉
亂七八糟裡,“今天晚上的月亮可真是又大又圓啊”這種屁話都說得出來庚野嗤笑:“說了不是。
論資歷,吳隊大概算是這羣教官或隊員裡,唯——個勉強能和庚野平起平坐的了故而也只有他臉不紅氣不喘地接話:“那你去幹嗎?
庚野眼神微晃了下
即便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但畢竟是和別枝有關,不去看一眼,他今晚肯定睡不着的但庚野白然不會這樣說於是夜風裡安靜了幾秒鐘,就聽青年聲線散又鬆弛地開了口:“消食,別管。
吳隊滿臉正氣:“嗯,我也吃多了,一塊消食。“
跟着這句話,後面的隊員們頓時得了免死金牌似的,應和聲起鬨聲連綿
“行,隨便你們。
庚野也懶得和他們浪費時間,索性任由他們跟着,他側回身,長腿—拔,朝基地北門的方向走去。
——
CN飛行基地北門外,保安室。
外面太冷,別枝原本是躲在保安室裡,和兩位一直在愉眼打量她的保安待在一起的不過等着等着,她就有點忍不住,視線往窗外探
可惜夜裡的飛行基地爲了不影響跑道的引航燈,基本熄了基地內其餘多數會有干擾的燈火,隔很遠纔有一蓋的路燈,像是星點的螢火,在昏黑的夜裡幾乎可以忽略
而保安室裡燈火明亮,窗玻璃上也只有倒影,看不清外面。
別枝翹首了沒兩分鐘,就見窗外竟然飄風起了零碎的雪花
北城的雪是那種絨球狀的,細碎鬆散的,很小很小的一朵,看不出半點“花”的紋路。別枝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一直不太理解,爲什麼雪花叫“花,不叫雪球。
在這種撲簌的碎雪下,本就模糊的視野更看不清什麼了別枝終於忍不住,從椅子裡起身,她看向另外兩個保安:“我到外面等他吧
“哎?可外面已經下雪了—”
保安來不及說完,就見女孩已經轉身出了保安室的門。
沒了阻礙的視線終於清晰起來
濃墨似的夜色裡,門口的臺階下,地面上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白,向着無限遠處的黑暗裡瀰漫。被雪色與夜色襯作了澄黃,路燈星星點點地鋪向了基地裡的來路
別枝站在保安室前的屋檐下,伸出手去接從空中飄落的雪花。
在第五顆融化在她掌心時,她聽見寂靜的雪夜裡,從那條通向基地的長道的方向,響起了靴底踩過雪地發出的咯吱咯吱的低響
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某人的腳步聲慣有的韻律
別枝抑不住心頭煙花迸開似的欣喜,她回過身,看向那片昏暗裡——也正撞上庚野穿着修身利落的純黑飛行制服,從陰影裡漫不經心地踏出來的那一刻
四目相對。像是一個剎那裡天地俱寂,風雪消停
別枝彎下來眼眸,踩過地上積起一層的雪,朝着一個擡眼就怔在了原地的青年跑去。“庚野!”
不過跑出去沒幾步,別枝就慢了下來,然後停住了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庚野身後——烏泱泱的一隊人跟着,而且全都不說話,眼睛賊亮地盯着她,快亮過頭頂的路燈了
別枝:...?"
別枝倒是看得出來,他們應該都是庚野的同事,因爲全都穿着和庚野相近、又並不完全一樣的訓練服。
這還是別枝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飛行員在一起
CN的飛行制服流線感非常強,乍一看有點像那種制式感明顯的連體作戰服,尤其被爲首的庚野那清拔凌冽的氣質一襯,迎面過來的小方陣像是剛從戰場凱旋的飛行部隊
而庚野身上的那套要更冷硬些,純黑束裹,線條凜冽,如一柄清絕未出的劍,鋒芒內藏。
這樣的庚野竟然叫別枝都覺着有些陌生了。..…但很帥。
別枝正悄然晃神,視線中,怔愣在原地的庚野終於反應過來,他大步向前,最後乾脆是跑起來,幾秒後青年就停在了別枝面前
和別枝意想中的驚喜不太相同,庚野眉眼間情緒有幾分沉凝:“出什麼事了?
“?”別枝茫然了下。
庚野無意識地皺起眉,他俯下身來和她平視,語氣都不自覺緊了些:“不然你怎麼會突然來這邊,我給你發的消息你也沒有回,我以爲你在
別枝沒忍住,上前半步,擡手給他捂住了。
“噓。
庚野長而烏黑的睫緩慢地眨了下
別枝心裡就像被兩頁小小的羽毛扇子撓過似的,微微泛開癢意,消散的笑再次勾回她彎下的眼角。
“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亂想,什麼事都沒有。“說完,別枝就要垂下手。
只是剛落到半空,就被庚野擡手撈住了,拉了回去——女孩雙手冰涼,顯然站在這雪裡不是一時半刻
庚野剛鬆開的眉再次緊皺起來,他一邊將她另一隻手也拉起,合攏了放在脣前呵氣,一邊問“那爲什麼突然來北城,不是不喜歡這裡麼?”
別枝不假思索:“因爲你在這裡呀。庚野怔怔地望着別枝的眼睛。
女孩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溫潤南蟲南蟲的泉,在這樣的凜冬裡蒸蔚着模糊他視線的暖意,包裹着他的五感和氣息。
庚野忽然想起林哲曾經問過他很多次的,值得嗎。爲了等一個人,那麼多年的固守,子然與絕望。
值得。
只要你見過一個在雪夜裡不顧一切奔向你的愛人,下意識伸手將她接入懷裡,她仰頭而你低頭去看,你會落入那雙真正愛你的人的眼睛。
在她眼底那汪愛意融注的溫泉裡,能夠爲他驅散世間一切傷痛與寒意,叫他溺斃其中也心甘情原。
這樣的一夜、一刻,就已值得他用漫長的一生去賭。
人的一生本也只是爲了這樣幾個瞬間
在庚野的怔神裡,飛舞的雪花飄過兩人身周,其中一粒格外不聽話,落在別枝的眼睫尖女孩茫然地眨了下眼,卻沒叫它落下或者融化
庚野被喚回了神,但可能也沒完全回神,聽從着本能的驅使,他俯身,想去吻化掉女孩眼睫上的雪粒。
雪夜,路燈,長街,相擁的愛人。
本該是非常唯美的一幅畫面。如果沒有後面煞風景的那羣人的話。
事實上,隊員們早在這之前就已經亢奮起來了,只是還努力壓低着聲音,興奮地討論——
“這個就是庚隊女朋友嗎?“
“廢話,如果不是,你見庚隊什麼時候跟異性的眼神這麼拉拉扯扯黏黏糊糊——哎呦臥槽,抱上了!"
“她喊庚隊名字的聲音好甜啊。
“靠,我以爲庚隊吹的,近看真的好漂亮啊?”“好像小仙女,氣質也仙仙的。“我酸了..
而這點原本尚能壓得住的興奮討論,隨着那邊小情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親暱地輕了下去、距離越來越近,很快就摁都摁不住了。
“庚隊要幹嘛?他是不是要對人家小仙女耍流氓?“喔!要親了!“
“要親了要親了要親了—“喔喔喔喔——!“
可惜這邊“喔”到最高點的時候,背對着他們的青年也停下了。
庚野忍了兩秒,眼神冷漠而酷烈地回過身:“喔個屁,你們是喔喔雞嗎?
“哎誒…..
沒見到親親場面,隊員們頓時遺憾地羣體吁氣:“怎麼沒親上呢?”
庚野:“?”“你、們、想死、嗎?”
最後一根弦即將崩斷,青年的神情都危險起來,感受到危機預警的隊員們頓時警覺,在他們庚隊快要殺人似的眼神下,紛紛作鳥獸散
沒半分鐘,兩人身後通向基地內的長道,就已經只剩凌亂的腳步和空曠的雪地了庚野用眼神威赫到最後一個離開的,這才轉了回來。
青年的眉眼間尚有些薄怒,就好像一隻被冒犯了領地邊界的兇獸咆哮着跑出去,嚇退了不知死活的小動物們,但由於一心護食爲主,沒顧得去跟哪一個計較,所以回來的時候還不滿地創着爪子,噴着粗氣
別枝被自己的想法給逗笑了。
於是庚野剛回過身,低了眸,就見身前的女孩一副眼角彎彎的模樣他停了兩秒,無意地跟着她輕勾了脣那點不滿也跟着煙消雲散
“行,"但庚野故意懶洋洋地拖慢了腔,“看我吃癟,你就這麼開心。“
因爲難得一見,還特別可愛
別枝心裡想,但面子還是要給庚野留的,她沒提,只笑吟吟地擡眸:“你不是來集訓的嗎?“被破壞了接吻的前奏,庚野滿心都是怎麼找回來,神思不屬,就懶懶應了聲
“那爲什麼我好像聽見他們都是叫你,庚隊?”
即便知道別枝是在轉移話題,但庚野還是順勢跟着走了:“我沒說嗎?”“說什麼?”“是我集訓他們。”
“?“
別枝怔了兩秒,接受了這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原因:“難怪,你們穿的飛行制服好像都不太一樣。"
庚野輕一挑眉:“誰的更帥?
“你...別枝本能就要脫口而出,好在及時咬住,女孩壞心眼地改了措辭,“他們的。“哦,你喜歡那一套,"庚野牽起別枝的手,“那就好。”
“?”
別枝本來是想故意逗庚野沒想到,看他神情反應,怎麼倒像是正中下懷了
別枝正迷惑,被庚野牽着,往基地裡面的方向走了兩步她回過神:“你要帶我去哪兒?”
“教官的單人宿舍。
庚野停頓,似笑非笑地回眸,“他們那個制式款的,我宿舍裡也有一套,回去還給你看——讓你選一下,到底哪一套試起來更好?
別枝:...?"
等等。不是看起來嗎,爲什麼是試起來
很快別枝就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以一種她並不十分能接受的方式
不過那晚庚野還是很剋制的,制服換了兩套就作罷。雖然是單人宿舍,但隔音效果實在一般,絕大多數時間庚野都扣着別枝的下頜和她接吻,堵住她的聲音
但還是有細碎的嗚咽流淌進雪夜裡來
混着那些將女孩眼睫弄得溼潮,又劃過她眼角的小淚珠,砸得庚野一邊心軟一邊發很。
再繼續下去必然是兩敗俱傷,庚野只能早早把別枝抱進浴室裡
基地的單人宿舍條件很好,衛生間裡還配了浴缸,庚野提前十分鐘放好了水,抱着半昏半睡的女
孩進了浴缸裡。
她睏倦地坐在他腰前,這副對他放心至極的模樣,頗不顧他死活但庚野確實也什麼都沒做。
青年只是一邊託抱着她,一邊拿冷白修長的指骨蘸水,滑過女孩從肩頭披落在水面上的長髮,將它們像海藻一樣繞在指間,偶爾勾起其中一結,放到脣間或吻或咬
好像什麼都不做,只是這樣抱着她,他就很安心
庚野被那種人生裡極少有的幸福感包裹着,軟化着,也禁錮着,卻有種如在雲端的感覺
像是得到了某種靈感,庚野眼眸微熠起來。他俯身,輕託近懷裡的女孩:“過幾天我生日,送你個禮物
“我…記得,已經準備好..
別枝擡了擡有些沉的眼皮,有些混沌的意識終於慢半拍反應過來,她睜開澀然的眼,困得有點迷茫:“你生日,爲什麼是,你送我禮物?”
庚野低聲笑得啞然:“你忘了,當時不是答應過你?
“
大概是因爲太困,思緒反應都要慢半拍在庚野的話音後,別枝又眨巴了兩下眼睛,才慢慢地想起來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庚野的生日,在他們遇見那年,庚野生日當天,因爲知道得太倉促,人還在學校裡,她什麼都沒來得及準備
記不清是林哲還是誰,或真心或假意地起鬨,說她怎麼這麼不在乎某人
彼時庚野大概看穿了她的羞窘,笑着一擡長腿,把開口的人踹開了,然後還回過頭跟她立規矩,說以後在他們之間的規則,就是他的生日,他送禮物給她。
想起那已經很久遠很久遠的七年前,想起少年彼時耀眼的笑意和眉眼,別枝恍忽覺着,連那一天穿過教室窗戶,拓落在他身上的光,好像都被銑刻下來
在記憶裡閃閃發光,永不褪色,也不被忘懷
“想起來了,可是,不好吧,"別枝輕環住庚野的肩,聲音困得有些難得地發軟,“那時候你不是給我解圍嗎
“當然不是。
庚野輕捏了下女孩後頸,低眸和她對視,“我很認真的。
被庚野那個語氣撩得眉眼都彎下來,別枝輕吻了下他薄脣,輕飄飄地問:“爲什麼啊?庚野指骨要過女孩的長髮,將她壓向自己,加深了那個吻。而他沉身向水底,將她拱起。“因爲那時候我就覺着..
“你的存在,已經是這個世界給我最大的善意和禮物。
水漫過青年漆黑的發,冷白的輪廓,清憑的眉眼
別枝一個恍神間,彷彿隔着水面,望見的是七年前那個金髮的少年。
她忽然覺着,庚野的一部分好像停在了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從那天起,他心裡的那個房間關上了門,裡面與她相關的他的一切塵封在時間長河之外,任憑時光如洪流沖刷,再也沒有改變。
直到再次見面,那扇門被她親手打開,那一部分的他從裡面走出來,和現在的他融爲一體。於是他在潛意識裡,依然偶爾會把她當作七年前那個剛成年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呵護在心間
原來真的有一個人,會爲你留在原地,無論七年,十年,還是更漫長無垠
別枝眼角輕彎,藏起了睫間的水光。
她俯身下去,也遁入水裡,與庚野接起一個漫長的,跨過了時間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