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牙印

“那你呢。”

“庚野,你要跟我玩嗎?”

從女孩話音落下的那一秒開始,整個消防通道里驟然陷入死寂。

連呼吸都抑止,空氣也叫人窒息。

庚野就那樣沉沉地俯瞰着她,眼底像是在經歷一場夜色下暴風雨裡的海嘯。

漫長的寂靜,叫發問的別枝都微怔,她輕慢地眨了下眼。

這和她預料的情況不太相同。

庚野爲什麼不嘲諷她,他明明最擅長用無謂至極或是刻薄嘲弄的態度,輕易叫每一個對他有所覬覦的人羞憤敗退……怎麼此刻卻一言不發。

難道是她態度太輕浮了?

而且,如果他不嘲諷她,那要她怎麼收場?

別枝背在身後的指尖輕蜷。

……難不成還要動手動腳,戲纔夠真嗎。

就在別枝在心裡天人交戰的時候,及時響起的手機鈴聲從死寂裡拯救了她。

別枝儘量不虛地摸起手機,背身,避過了庚野那雙灼灼的漆眸:

“你好?”

對面似乎愣了下:“小枝,我見你去了這麼久還沒有回來,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是費文瑄的聲音。

想起來這個被她忘於腦後的師兄,那點被叫“小枝”的煩躁被心虛淡化。也怪她在學校裡順勢利用,忘了費文瑄這種自戀型加表演型人格的,最擅長腦補和順杆爬。

也該找個時間劃清界限了。

別枝心不在焉地想着,輕聲:“沒發生任何事,只是偶遇了一位朋友,和他聊了幾句。很快我就回去。”

“好,那我等你。”

掛斷電話,別枝回過身,就見身後的庚野已然恢復了漠不關心的凌冽模樣。

“二十分鐘的耐心都沒有,”庚野輕嗤,眼角冷淡地挑起來,“他是怕你跟人跑了麼。”

別枝裝作沒聽出他的暗諷。

她側身望金屬門走,從那人清拔的身形前經過:“我該回去了。”

“等等。”

大約是她走過他的第二步後,庚野在她身後出了聲,他像是進入了情緒過度爆發之後的鬆弛期,聲音聽着都懶洋洋的:

“再問一遍。”

“?”別枝莫名其妙地回頭。

“剛剛的問題, 庚野輕咬犬齒,慢條斯理重複,“再問一遍。

別枝覺得這人好像有什麼毛病。

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聽了:“我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

庚野低頭,薄嗤了聲。

長腿邁開,他抄着褲袋和她擦肩而過,同時撂下一句冷冰冰的嘲弄。

“你是怎麼覺着,我會自輕自賤到,甘願給你當三的?

別枝哽在原地。

直到金屬門被那人在身後驀然拉開。

她才難置信地回神。

——

剛剛庚野是什麼意思?

第一遍沒表現好,所以再來一遍?

“還不走,

身後冷淡低啞的聲線作震。

別枝回眸。

就見身後庚野單手拉開了沉重的金屬門,屈折起指骨隨意抵着,回身。光影從青年側顏輪廓掃下,陰翳襯顯得他眉眼薄涼而清絕。

讓她又想起多少年前,那個闖入她古潭死水一樣的生命裡的少年,帶着燦爛的金髮和笑眼,活下去的勇氣,還有春天。

別枝一時恍惚。

直到門旁那人閒散地扯了下脣角——

“怎麼,等着被你男朋友捉姦?

別枝:“。

他就多餘長了張嘴。-

庚野比別枝晚了十五分鐘,纔回了桌位。

有劉成志死死把守着費文瑄身旁的位置,費文瑄始終沒能如願換坐到別枝旁邊。於是,他對這兩位不速之客的怨念和厭煩也是肉眼可見地增長。

這份怨念終於在一個時刻達到了巔峰——

庚野從餐廳外回來,落座不久,鄰桌就過來了兩個女生。

衣着像是兩個大學生,互相推擁着過來的,時不時往裡面不經意地瞟一眼,面色含羞帶窘。

託某人的福,別枝見多識廣,一眼就知道這是來幹嘛的。

她瞥向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微皺着眉,正用眼神對盤裡切過來的那塊鮮果拿破崙千層施以極刑——

不知緣由,庚野極不喜歡甜品,幾乎是到了厭惡的程度。

在通道遺留的報復心作祟,別枝故意給他切了塊最大的。而對於兩個年輕女學生的到來 桌上最積極響應的只有費文瑄——他喜歡展示他的紳士風度 無論是對別枝 還是她之外的人。

只是對別枝格外殷勤。

可惜今天用錯了地方。

在他展示過自己的紳士風度後 兩個紅透了臉頰的小姑娘終於表達了自己的目的。

要加微信。

費文瑄微微坐直了身 特意用餘光看過別枝 隨即才笑道:“不好意思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你們還是……”

“啊 你誤會了。”

離他近的那個小姑娘連忙擺手 眼神裡透着清澈的單純 伸手一指最裡面從頭到尾沒擡過眼的庚野:“我們是想要他的微信。”

費文瑄:“……”

劉成志:“噗。”

費文瑄:“…………”

而庚野毫無被人“點”了的自覺 額前碎髮下眼尾懶懶耷着 指骨撥弄着刀叉 專心致志在跟那塊叫人無處下口的拿破崙千層兩軍對壘。

兩個小姑娘已經尷尬起來了。

別枝看不下去 在桌下 默不作聲地踢了一下庚野懶搭在她椅旁的長腿。

“…!”

庚野不喜歡西餐 也用不慣刀叉 此刻纔剛成功掀起來一層拿破崙的酥皮 還沒來得及嫌棄下面膩漫的奶油 就被踢了小腿。

於是那層就從他指骨間一顫的叉子下 掉回去了。

“……”

庚野放下金屬叉子 微支起額角的那隻手歪了下 將他側顏抵向一旁 他冷淡卻不見惱地去瞥別枝:“?”

別枝叉甜品 當沒看見。

庚野輕嗤聲。

大概看在這一踹的面子上 他終於從身側的女孩臉上擡起了視線 只是仍有些懶腔慢調的 聽着就散漫敷衍:“不好意思啊。”

同樣是一句抱歉 換別人來說

要麼低姿態要麼謙恭委婉 而到了庚野這兒 莫名透着種冷淡又自洽的拽。

於是那倆小姑娘就跟被他下了蠱似的:“沒關係沒關係 我們不會隨便打擾你的 能不能就——”

“我也有女朋友了。”庚野銜得自然。

別枝捏着叉子的手一停。

然後就聽那人在她身旁 不走心地擡了下手腕:“八百個。”“……”

結果自然是以兩個女生傷心的離開告終。

直等到那倆小姑娘回了位置 劉成志纔出聲笑:“哥 你這八百個女朋友 哪天帶出來給我們長長見識唄。”

庚野:“夢裡 你晚上躺下就有。”

“即便不想給微信 也沒必要讓人難堪 ”費文瑄優雅地切着拿破崙 忽然來了句 “她們年紀還小 庚先生何必這麼咄咄逼人。”

桌上一靜。

別枝微微蹙眉 跟着鬆開 她張口要說什麼。

還沒來得及 就聽庚野涼笑了聲

轉過來看別枝:“這男朋友 你留學時候從聖瑪利亞大教堂撿回來的?”

“……”

死寂。

一秒後 別枝努力低下頭去 她咬緊了脣肉 拿痛意才抵消了快要溢出脣角的笑音。

費文瑄也反應過來了 擱下叉子 臉色難堪:“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 誇你耶穌轉世。”

庚野懶耷下眼 “那兩個女孩還沒走遠 那麼想體現憐香惜玉 自己去哄。”

費文瑄咬牙:“我怎麼是憐香惜玉——”

“好了。”

別枝沒法再裝聾作啞 只能調和。

她眼神溫柔又安撫地望向費文瑄:“師兄 他說話慣來如此 你別介意。”

“……”庚野眉梢微沉:“師兄?”

別枝一滯。

比她更早 費文瑄立刻警覺:“庚先生連別人男女朋友之間如何暱稱都要管 未免管得也太寬了吧?”

庚野停了幾秒 抵着金屬刀叉的指骨下壓 薄刃將千層酥疊合。

像是將那點無謂又可笑的希望碾碎。

他冷漠地叉起一塊 送入口中。

……果然難吃。

就跟小時候被那些大孩子死死摁在地上 往他滿是血的嘴巴里塞的那口沾着鞋底泥的蛋糕一樣。

難吃得叫人反胃。

庚野漠然想着 喉結滾動 近乎囫圇將它嚥了下去。

刀叉又近乎自虐地擡起。

在它再次落下前 隨着“砰”的一聲 旁邊的玻璃杯猝然倒了過來 沒剩多少的茶傾潑在他的餐盤上。

“啊 對不起 我不小心打翻了。”身旁女孩語帶歉意,動作卻沒有一絲遲疑。

她利落地一架他的刀叉,就從他面前拿走了那盤叫他厭惡的甜品,然後放在了最外面的桌邊。

“你好, 女孩擡手,朝服務生聞聲望來的示意,“能給我們換一下餐盤嗎?

“……

這一套下來行雲流水。

庚野停了兩秒,指骨擱下了刀叉,漫不經心地靠回椅裡,看她演戲。

服務生過來更換餐盤。

別枝還蹙着眉,似乎良心不安地慰問他:“沒有灑到你身上吧?

——當然沒有。

她對時機把握良好,怎麼會灑在他身上。

“有。

庚野不緊不慢接了句。

“?

趁有服務生彎腰換餐盤,暫時擋住了費文瑄的視線,別枝給了他一個“別搞事 的警告眼神。

庚野卻像沒看到,低頭看向了自己迷彩長褲的一處:“那裡。

女孩將信將疑地往兩人椅子中間低頭。

庚野也恰在這一秒微微偏低了頸,兩人呼吸交錯,仿若一剎那的耳鬢廝磨。

灼息撥得別枝耳垂微癢。

那是個壓得極低的,冷漠嘲弄的輕聲——

“別當着你男朋友面勾引我。

別枝:“……

別枝:“?

他是不是有病。

可惜不等別枝把自己這點心聲表露,餐盤換完了,別枝也只能假裝無事發生地直回身。

庚野脣角薄勾,側顏卻莫名更冷了,低曳着的長睫都像是結了層霜色。

他擡手,轉正了新餐盤。

對面,劉成志忽然愣了下,盯着庚野那隻回來後就一直虛握着,此時鬆展開的左手。

“哥,你手上怎麼好像有個……牙印?

作者有話要說

庚野:你猜-

庚野:你是覺着,我會自輕自賤到,甘願給你當三?

庚野:我會。